商场的橱窗里堆着小山般的圣诞礼品,荧光闪烁的圣诞树旁坐着巨大的、憨态可掬布偶熊。花花绿绿的节日气氛感染着每一位路人,他们脸庞上洋溢着幸福、满足。

    加州四季无雪,沈鹿鸣住的社区有几家在门前弄了人造雪景,逼真得很。除了几个尤其花里胡哨的,其他几乎家家户户都围上了灯带,庭院前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圣诞树和糖果礼盒,当然也少不了孩子们都爱的卡通娃娃,有些家庭还别出心裁地布置了充气的圣诞老人试图从二楼阳台翻进屋子。

    沈鹿鸣按下车窗,和热情的邻居们打招呼。

    “ng,圣诞节准备去哪里?”

    沈鹿鸣耸耸肩,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先让我活过期末?”

    “加油!享受期末!”邻居们开玩笑。

    这样说说笑笑地把车停进车库,手机震动起来。

    “妈?”

    丁敏身后是她宽敞的办公室,透过落地窗能看到整个城市的华灯初上,只是视频里的她肉眼可见的憔悴,“儿子,圣诞节回家吗?”

    “不回了吧,这个假期时间很短。”

    “回来一趟吧。”丁敏似乎是在请求,或者说,恳求。

    “怎么了?”沈鹿鸣关上车门,一着急把钥匙落在了车里,他只得再次打开车门。丁敏的这个表情让他有不好的预感,“车库网络不好,我去书房跟你说。”

    “儿子,我要跟你爸离婚。”丁敏并没有等到沈鹿鸣回到书房,她自顾自地说。

    “他怎么说?”沈鹿鸣上楼梯,心脏归位,还好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丁敏自嘲地笑,“你也知道我们常年分居,离不离的,只是换个说法罢了。”

    “我爸不会同意的。”沈鹿鸣不动声色,心里却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妈,这么多年,你就算不了解他,你也该知道你们离婚是不可能的。”

    丁敏只凄凉一笑,不到半秒就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样子,“行,那你也回来一趟。你向叔叔他们要调去南方了,然然这几天情绪十分低落,回来陪她玩一玩。”

    沈鹿鸣心里沉了沉,还没说什么,门铃响了,他举着手机下楼,“妈你等我一下。”

    丁敏把手机立在支架上,空出来的手闲不住,把桌面上的一叠文件整理了一边搁进抽屉,很快手机那头传来个轻快的女声,“沈鹿鸣,看,圣诞礼物。”

    她皱眉,“是谁?”

    “阿姨吗?”有个女孩挤进屏幕,“我是沈鹿鸣同学,我叫徐思祁。”

    丁敏不悦,可也知道给儿子留面子,“你们聊,”继而又正色交代沈鹿鸣,“沈鹿鸣,记得一会给我回电话。”

    视频通话一被掐断,徐思祁就娴熟地弯腰换了拖鞋,走上二楼,“沈鹿鸣,你家怎么一点圣诞气息都没有?”

    “没空,期末考试焦头烂额。”

    “你哪科还没搞定?我教你呀。”

    “你?你哪科成绩比我好?”沈鹿鸣无奈,追在后面,“你来干什么?”

    “我啊,气氛组,来给你装点装点圣诞节。”徐思祁推开二楼阳台的门,探头观望左邻右舍,“你看,整个小区就差你家了。对了,东西都在我车的后备箱里,一会你下楼取出来。”

    “不用了,我没那心思,而且我期末一结束就回国。”

    “回国?”徐思祁不满,“不是说好一起滑雪吗?两周的假期你回什么国?来得及吗?”

    “家里有事。”沈鹿鸣不愿多讲,“你也回去吧,我今天要把投资学的论文写完。”

    徐思祁赖着不走,沈鹿鸣气气,“徐思祁,咱俩没戏。你下次再来我家我就不开门了。”

    徐思祁张嘴想反驳,丁敏的电话隔了五分钟再次打进来,外放的声音劈头盖脸地浇在她头上——“沈鹿鸣,我送你出国不是让你去招蜂引蝶,和小姑娘泡吧蹦迪不务正业的。你刚成年,同居我是不会同意的……当然,你要非狡辩说没有,那我也没办法。只是你别给我整那些奢靡二代玩的玩意儿,不然我断你的粮。”

    指桑骂槐,徐思祁懂。

    她瘪瘪嘴,眼睛里噙着大颗的泪,“我走了”。

    飞奔下楼,在那滴泪落下来之前。

    丁阿姨说得没错,在北京的冬天到来之际,我陷入到了巨大的低迷中。

    或许是因为我亲爱的爸妈再一次抛下了我,选择离家千万里的工作岗位;也或许是我该死的第六感总时不时提醒我,许凡一似乎在和我走向不同的路,他每天打游戏,连课都要花钱请人帮他答到,我实在不明白他每天到底在干什么。

    当然,更有说服力的是,北京的冬天有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天灰蒙蒙的,空气里像是盛满了类似煤块一样的东西,让人呼吸不畅,让我每一天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一张巨大的、灰扑扑的蜘蛛网缠住了。

    我周末会回丁阿姨的房子,这儿和我的寝室相比最大的优点是,没有室友。

    我的两位室友和我八字不合。每次我在睡梦里听见她们半夜回来,把屋子里的一切弄得叮当响,我都觉得,她们出生的使命该不会是专门来克我的吧?

    于淼有一个韩国男朋友,可她的日子过得像是遵从北美的时钟,我睡觉的时候她精神百倍地看电脑,我早晨起来的时候她又拉着床帘呼呼大睡。

    这让睡眠很轻的我,想死。

    钟文锦好一些,她的作息还算规律,当然,如果每天一点多睡觉,六点多起床算规律的话,那她可以算是健□□活第一人。

    对于十一点睡觉,近八点才能起床的我来说,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就能蓄满电这种事儿,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我觉得自己在迅速神经衰弱下去,是那种带着耳塞也能听见椅子在床铺下面移来移去的吱呀声,我好几日连续梦到有只小老鼠在勤勤恳恳地啮噬我脆弱的神经,像咬手机充电线似的,一口一个豁儿,咯嘣脆。

    周末,我正在丁阿姨留给我的专属卧室里享受难得的清净,卧室门被推开了。

    “然然,别睡懒觉了。”

    我的起床气迅速爆发,完全不顾是谁在喊我,拉起被子蒙住头,“我要睡觉!”

    叫我的人带上门出去了,我后知后觉地从梦里回过神,惊醒,“妈?”

    翻身下床,看到厅里坐着我爸妈和沈叔叔。

    “然然,是不是被我们吵醒了?”沈叔叔笑呵呵地冲我招手,“给你带了一套美国的数学专业教材,你看看。”

    “有没有《流形上的张量分析》?”顿时来了精神。

    “有、有,我让沈鹿鸣都给你买齐了。”沈叔叔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拆开地上的箱子,“你看看,是不是这本?”

    我喜笑颜开地坐过去,低头翻书,“沈叔叔你真好!你比我爸还好!”

    我爸不开心了,他大手一挥,“不就是你老爸没给你买东西吗。”

    我这才想起正事,“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我爸想说什么,被我妈轻轻拍了拍他制止了,“我们来看看你,这不是马上就要去南方了吗,距离你又远了一点。”

    我不吭声,我爸扬扬手赶我,“刚起床先去吃点东西。”

    我磨磨蹭蹭去卫生间洗漱,背后传来一些只言片语,“你要不就调动过来”、“离婚那肯定不行”、“距离近点能好些”、“这么些年确实不容易”……

    看来,爸爸妈妈也不是真的来看我,刷牙的时候,我突然有些委屈。

    北京漫长又刺骨的冬天,真的怪让人沮丧的。

    本来计划周末去找乔禾舟,结果因为家里多了这些人不得不改变计划。

    我妈竟然亲自下厨,整个人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我爸和沈叔叔则在下棋,我一会去厨房帮帮忙,一会回到厅倒倒水。

    这种阖家欢的奇特画面让我有些不安,这不是春节才有的景象吗?

    我一直恍恍惚惚到了晚上,丁阿姨回来了。

    她冷着脸打开门,在我的印象里,上次见她这么生气还是初中沈鹿鸣私自把奥数班退了的时候。

    “回来啦?”沈叔叔不看电视了,他有点局促地起身,“小敏,要不我调到北京来吧,什么职位都行。”

    这一看就不是我该掺和的局面,我十分有眼力劲地回了屋。

    自从我和沈鹿鸣读了大学后,我们和父母的关系变好了那么一点点。

    这个情况其实也很好理解,上大学之前,我们和父母的所有冲突都来源于学习,更准确一点,应该是“成绩”,现在呢,他们把我们送进了大学,像是功德圆满一样开始对我们的事情撒手不管了,以前能吵起来的矛盾突然全都消失了,那自然就和和睦睦、相亲相爱的。

    我自作聪明地总结,这就是为什么我爸妈竟然开始关心我的生活的原因。

    没想到晚饭后,我就被打脸了,这个结论被整个儿推翻,像压土机碾过一样稀巴烂。

    晚饭后,他们在厅聊天,我歪在丁阿姨身上闭着眼啃苹果。

    “妈,我订好机票了——然然?”

    我从饭后的瞌睡里惊醒,沈鹿鸣?

    丁阿姨不知什么时候跟沈鹿鸣开了视频通话,她把镜头整个儿对准我,“不光然然在,你向叔叔他们也来了。”

    沈鹿鸣十分乖巧地在视频里问好,然后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圣诞假我回去,你——”

    我看着屏幕里的沈鹿鸣,他结实了些,应该是在学校停车场,加州的阳光看起来十分暖和,天空是和北京截然不同的蓝。

    “沈鹿鸣,我叫你好半天了,你没听见?”

    有个女孩从他身后窜出来,笑得比加州的阳光还炙热。

    她的眼睛里全是沈鹿鸣。

    我啃了一半的苹果,就硬生生地僵在我手里。

    “一大早的,你怎么回事?!”丁阿姨夺回手机,“沈鹿鸣!我上次说没说过……”

    “妈!”沈鹿鸣压低声音。

    那是沈鹿鸣生气时的表情。

    “你别叫我妈,你们真住一起去了?你能不能擦亮擦亮双眼,还没好几天就住你那的女生,能是什么……”

    “妈!——”

    “小敏!”

    “小敏!”

    所有人都像是一瞬间站在了丁阿姨的对立面。我想起小时候和沈鹿鸣在北京的时候,丁阿姨总是要唠叨沈鹿鸣,像是出门没有等我,吃饭没有给我倒水,还有打游戏的时候欺负我。

    丁阿姨永远站在我这边,我是不是也该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

    “阿姨。”我揽着她的胳膊,把脸埋在她的衣服里,呼吸里带着她身上清冽的甜,是我从小就熟悉的味道。

    丁阿姨不说话,也不看我,恢复了理智。

    反倒是沈鹿鸣作死了,“妈,你最好别把在我爸身上生的气全撒我身上。”

    此话一出,厅安静了。

    沈叔叔又变成了局促不安的样子,我不明就里,只感觉出丁阿姨刚刚熄灭的怒火噌的一下又着了。

    “你和她分手,现在就分手。”

    视频里的那个女孩变得有些不解,还有点难过。

    我觉得眼熟,盯着她好久才想起来,她和当年那个在办公室被许凡一爸爸冷嘲热讽的我,窘迫与倔强,一模一样。

    我于心不忍,扯扯丁阿姨的袖子,“阿姨,别管沈鹿鸣了,他那么大人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丁阿姨一反常态地甩开我的手,“我说你们俩立刻分手,你要是有那个能耐,就别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你先养活自己,再看看能不能养活她……”

    我第一次见沈鹿鸣生那么大气,丁阿姨还在说着,他“啪”地就把视频按断了。

    沈叔叔劝,“你别操心鹿鸣的事了……”

    “你管过儿子的事情吗?有什么脸这么说?”

    “我……”

    “你儿子和你一个样!”

    “小敏!”我妈叫出声,“孩子在呢。”

    ……

    厅里开始出现摔东西的声音,边桌上的围棋被掀翻在地,玉石棋子清脆地击打在地板上。争执、吵架、拉架、劝架……

    我想哭,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丁阿姨。

    我不知道她和沈鹿鸣的女朋友之间是不是有别的瓜葛,也不知道他们大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爱恨情仇让丁阿姨借题发挥。我只感觉到不安,像是我和沈鹿鸣所处的世界,不再稳固和安全。

    原来我们的父母并没有把节省下来的、爱孩子的精力用在彼此身上。

    我的天忽然就塌了那么一小块,哗啦啦地开始漏雨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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