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半个学期,我没再和赵亦君有什么联系。原来校园这么大,他不来找我,我就真的碰不见他了。

    流言消失得如此迅速,迅速到我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只是沈鹿鸣依旧不理我,一开始我以为他在赌气,后来慢慢意识到他是真的不想和我说话。

    我看电视的时候,他就回卧室,他吃饭的时候,如果我也在他就会迅速吃完走掉。在学校也是一样,如果我喊他放学回家,他只会说“你先走”,总而言之,他一直在晾着我。

    这种感觉就像我的心脏在被一点点冻上,逐渐麻木、僵硬、冰冷。

    时间久了,我觉得自己体内有一根针,平日里隐隐作痛,每次他淡淡地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开始钻心的疼。

    我没办法跟别人说,我担心如果我形容自己心脏好像出了点问题,他们真的会把我送进医院,因此,就连孙晓我也没讲。

    我安慰自己,校篮球赛马上就要开始,沈鹿鸣比完赛就好了。

    所以,校篮球赛正式开始那天,我和孙晓早早就到了,占了一个班级里最好的位置。

    小学的时候我常看沈鹿鸣打篮球,初中之后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耽搁,这次是第一次看他打比赛。

    我们班对阵二十一班,双方一上场就火花四射。

    二十一班几个人明显和沈鹿鸣认识,双方握手的时候他们表面上笑得灿烂,实则咬着牙恶狠狠地捏着彼此。我坐在看台上,有点不安。

    我比班上大部分同学都瘦小些,集体运动的时候几乎没人带我,我自然也不了解篮球战术,只知道沈鹿鸣投了几个漂亮的球,看台上的女生拼命扯着嗓子尖叫。上半场并没有拉开差距,中场休息的时候,我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仅走进了场内,还拿着毛巾和水,递给沈鹿鸣。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抓着孙晓问,“那个女生,你快看!”

    “谁啊?”孙晓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哎呀,陈瑶瑶呀。你不认识?我怎么听说她和你是一个小学的呢?”

    这下我真的说不出来话了,“她为什么在那啊?”

    “她喜欢沈鹿鸣啊,你不知道?”孙晓更是一副被雷劈的表情,“这全年级都知道啊?你怎么回事?”

    我还以为沈鹿鸣是因为生我气才不理我,搞了半天是因为他新交了女朋友。

    一想到这,气得我从看台上蹦起来,还看个鬼!

    没想到我一激动,一脚踩空,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等我从看台上爬起来的时候,发觉会场上的人几乎都在看我……出洋相。

    又羞又气,奋力拨开人群跑出去,孙晓在后面“哎呀哎呀”追。

    真是见了鬼,沈鹿鸣想谈恋爱就直说,干嘛晾着我呢。我在心里咒骂他,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了呢,看谁厉害。

    孙晓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跑那么快干嘛!”

    “你怎么知道陈瑶瑶喜欢沈鹿鸣的?”

    “全年级都知道啊,有个初三的学生跟陈瑶瑶告白,陈瑶瑶拒绝了他,说自己喜欢沈鹿鸣。”

    “啊?”

    虽然班级里每天都有人起哄,一会这个喜欢那个,一会那个喜欢这个,但没有人真的谈起恋爱。我只觉得“喜欢”这个词距离我们都很遥远,因为遥远所以就变成了一个抽象名词,没什么实际意义。就跟大家打招呼说“你吃饭了吗”一样,也没人真的关心对方吃没吃饭,就是一种随口问候。

    陈瑶瑶这么直接说出“喜欢”,让我觉得她好像比我和孙晓提前进化到下一个阶段似的。

    那种奇妙又复杂的情绪,我也说不清,只好坐下来,发呆。

    “你怎么了?”孙晓也坐下来。

    “陈瑶瑶为什么喜欢沈鹿鸣呢?”我拧着眉和孙晓探讨。

    “沈鹿鸣也挺出名的吧?成绩好又能打架,长得不错还打篮球,是吧?”

    我听孙晓的描述,感觉她好像在说另一个人,这是沈鹿鸣吗?他很出名?我更加心烦意乱了。

    “你怎么和沈鹿鸣还没和好啊?”孙晓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

    “谁知道啊?他完全不理我,现在可能有了小女朋友更不理我了。”我是真的叹了口气。

    篮球赛后的一周,关于陈瑶瑶和沈鹿鸣的流言传得如火如荼。陈瑶瑶倒也不避人,她时常来我们班找沈鹿鸣,沈鹿鸣往往面无表情地出去,面无表情地回来。

    一次课间,陈瑶瑶又来了,“向然。”她叫我。

    她不是来找沈鹿鸣,而是来找我的?

    “什么事?”一面对陈瑶瑶,我就底气不足,难道我潜意识里被她驯化了?

    “我们都好久不见了,来看看你。”陈瑶瑶还是那么好看,笑起来很甜。

    “噢。”我干巴巴地回答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陈瑶瑶,我会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就好像她是朵娇嫩的花儿,我是朵狗尾巴草。

    “假期我去新加坡玩儿了,特地给你带的礼物。”说罢,递过来一张书签。

    我们自小学毕业后就没什么联系,甚至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她一个学校,她怎么突然给我带了礼物?新加坡?国外吗?我心里冒出一连串的问号。

    “哎呀,对了,赵亦君让我跟你说,放学去学校东边那个如梦理发店,他有东西给你。”

    赵亦君?她怎么认识赵亦君?感觉全世界都认识赵亦君似的。这让我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周的被背叛感进一步加深了,不冷不热地答应,“噢,我知道了。”

    “行,那我先走啦,等放假我去你家找你玩。”陈瑶瑶坦坦荡荡,让我刚刚一瞬间冒出来的“你哪是找我,你那分明是找沈鹿鸣”这种想法烟消云散,甚至还觉得自己特别小人。

    “拜拜。”比起陈瑶瑶柔弱无骨的挥了挥手,我的样子一定很僵硬,且难看。

    沈鹿鸣一直在位置上,没听到我和陈瑶瑶说了什么,但他明显有点紧张,装模作样地看书却一页都没翻过去。我身体里那根刺又疼起来,哼不就是怕我跟陈瑶瑶乱说话么,这么紧张做什么。我闭上眼深呼吸平息自己的怒火。

    等放了学,我跟孙晓说了去找赵亦君就自己背着书包去陈瑶瑶说的那个理发店,在我们学校东侧的一个胡同里,稍稍有点远,走路大概二十分钟。

    一路上,我还在想着陈瑶瑶对我说话时的表情,眼睛弯弯,我怎么就学不会呢。

    就这么懊恼着不知不觉走到理发店门口。这个理发店很小,光线也不好。它后面紧挨着市立医院,门头显得脏兮兮的。

    我心里有点忐忑,犹犹豫豫不敢进去。

    左思右想地挣扎,既然是陈瑶瑶说的,又是赵亦君喊我的,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最终还是抬腿跨了进去。

    店里有三把老式的剪发椅子,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在给仅有的那位客人染头发,满屋子都是刺鼻的药水味道。环顾了一下四周,没见到赵亦君,我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

    “那个……请问赵亦君在吗?”我想让自己显得有点气势,但无奈声音从我嘴里出来还是细细的。

    “你找赵亦君啊?”那个女人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看到了我身上的校服,又问,“你是他同学?”

    还没等我回答,她就自言自语道,“看起来不像,你怎么这么显小啊?确定是初中生?”

    “我上学早,比同龄人小一两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她解释这个。

    一个男人粗壮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哎呦喂,还是个小妹妹呢。”

    我这才发现屋子内侧还有一排供客人休息的沙发,刚刚被这个阿姨挡住了。沙发上坐着三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说话的那个光头,裸露着上身,因为很胖,所以胳膊上的纹身有些变形。

    我一下警觉起来,这好像不该是我来的地方。脚步也不自觉往后退。

    没想到那个光头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看我,“你叫什么?没长开啊,但也不错哈哈。”说着就要拿手摩挲我的脸。

    我吓得一缩脖子,他不依不饶,“你怕什么呀,哥哥又没把你怎么样。这不是夸夸你吗。”

    另外两个男人也站了起来,中年女人发声了,“行了行了,吓唬孩子有意思吗。”

    “哎哟,玲姐,没想到你还有这么菩萨心肠的时候呢?”光头奚落她。

    我已经快哭了,腿都软了,转身想往外跑,冷不丁撞在一个人的胸口。

    我头晕眼花地想站稳,下意识去扶旁边的东西,一只手递过来扶住我,温暖粗糙。随后那个人一脚揣在光头膝盖上,光头“哎呦”一声跪在地上,接着又是一脚,这次踹在了肚子上,光头立刻捂着肚子哼唧起来。

    “你哼几声,我就踹你几下。”说话的是赵亦君。

    光头不出声了,我愣愣地看着他跪地上额头滴滴答答的冒汗,还有赵亦君,他陌生得像另一个人,狠戾逼仄,让我害怕。

    “你他妈找死直说,不用那么麻烦,不然上次我就成全你了。”

    “君君!”那个女人突然说。

    “走吧,我们出去。”赵亦君依然扶着我,我抓着他走出去。

    走了十分钟,我的腿还是软的。

    赵亦君指了指路边的一处长椅,“坐一会吧。”

    我老老实实坐下来,眨了眨眼,词穷。

    “别老是自己到处乱窜了,咱们这儿治安没你想的那么好。”

    “不是你叫我去的吗?”我蠢得才发现问题。

    “我说让你放学在学校门口等我啊?”赵亦君也皱眉头,“谁跟你传的话?”

    “是,是……”我担心他找陈瑶瑶麻烦,“你要揍她吗?”

    赵亦君没做声,“你先说怎么回事。”

    我一五一十地把事件说给他听,听完他的眼神冷了,“胡兆丰要去你们年级找人,我顺便让他给你带个话,没想到带到你那位朋友那去了。”

    噢,原来喜欢陈瑶瑶的男生叫胡兆丰。

    “那陈瑶瑶为什么让我去那家店?”我依然没想明白。

    显然赵亦君想明白了,他扯起嘴角自嘲似的笑了笑,“她心眼够多的啊。”

    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这都哪跟哪啊。

    “那家店是我妈开的。”

    什么?那个中年女人是赵亦君的妈妈?怪不得他出现,原来不是来找我,是回家。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赵亦君看我有点抱歉又有点局促的表情解释道,“但确实没几个同学知道,所以你那个同学怎么知道的?又干嘛要让你知道?”

    我被他绕晕了,“我现在知道了,然后呢?”

    赵亦君沉默地盯了我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他又变成了那个好看、干净的男生,“对啊,然后呢?”

    “胡兆丰的眼光真差,”赵亦君突然说。

    我觉得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否定陈瑶瑶,甚至还否定了沈鹿鸣,开口辩解,“其实陈瑶瑶人也挺好的,小学她整天借我橡皮呢,你知道我橡皮天天丢,买一块丢一块……”

    显然我跑题了,赵亦君像听天方夜谭一样的表情让我的表达欲渐渐归零。

    “刚刚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呀?”我想换个话题。

    “是。”赵亦君有点诧异我主动提及这个。

    “刚刚她还救我来着,”我咧着嘴笑,希望给他留下一种“你妈妈人还不错”的认知。

    “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妈把我养大,你也看到了,就靠那个发廊。所以啊,如果你不够狠,就没办法活下去。”

    我的心里突然有个地方被击穿了,想起来好多好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一下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我沉默,再沉默,就好像在那一个瞬间长大了。那个发廊,是赵亦君长大的环境,我大概是知道赵亦君为什么打架那么狠了,可他明明平日里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我之前听人说,你小学的时候把抢你钱的人……”

    “是,捅死了。”赵亦君侧头看着我,眼睛里映着暮色,波光粼粼。

    我却很难过很难过,特别想哭,转过头不看他。

    “那是我买资料的钱,一共才十七块钱。为了十七块钱啊……”赵亦君叹了口气,“可是那钱,是我妈两天没吃饭攒下来的。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的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止不住了。“你害怕吗?”

    赵亦君温柔地把纸巾放在我手心,“怕呀,当时我全身都在抖,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了。可是如果重来,我还是会那样做,没得选。”

    “有一次,赵飞在班上扇了我十几个巴掌,那一瞬间,我是想弄死她的,用什么方法都行。后来,我老是做噩梦,没有梦到过赵飞,却总是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地方,怎么都走不出来。”我的泪止住了,歪头看他,跟他分享我从未和别人提过的、难以启齿的心情。

    “我早就不做梦了,”赵亦君眼睛亮晶晶的,“要是老梦到那些事,我就活不到这么大了。”

    赵亦君是怎么长大的呢?一想到这个,一想起那个发廊,一想起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我快窒息了。

    “赵亦君,你要是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

    赵亦君觉得我说的话好笑,“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帮我呢,哈哈哈。”

    我十分认真,对他完全不放心上的态度极其不满,“我说真的!”

    “好好好,我有事绝对找你帮忙。好了,走吧?”

    太阳已经落山了,这条路没有几辆车,安静的余晖洒在行人的身上,看起来温暖又安宁,和刚刚那个发廊像是存在于两个世界。在这个晚上,我发现我和赵亦君真正成了朋友。

    至于他那天想要带给我一份复习资料的事,被我忘在了脑后,也被他扔在了脑后。

    赵亦君把我送到楼下,沈鹿鸣正在树底面如死灰不停拨电话。

    赵亦君和他打招呼,他理都没理只死死盯着我,“你跑哪去了!我跟外婆说你在孙晓家呢!你能不能老实一点!跟家里打个招呼再玩不行吗!”

    我被他吓到了,从来没见过沈鹿鸣发这么大的火,就往赵亦君身后挪了挪,没想到这下似乎把沈鹿鸣彻底激怒了,“你以后想去哪玩去哪玩,我再管你我跟你姓!”

    这可是他最近以来和我说的话最多的一次了,我得抓住这个和好的机会,“哎哎哎,你别走。”

    “沈鹿鸣,”赵亦君叫住他,“我有话跟你说。”

    沈鹿鸣转过身,又像那只警惕的老母鸡。

    “你那个朋友,陈瑶瑶。”赵亦君说。

    “女朋友。”我在旁边纠正他。

    “你放屁。”沈鹿鸣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

    “她指使向然去危险的地方,当然了,我觉得她还没那个胆量故意那么做,但她出于什么目的我不管,结果就是,今天向然差点被几个小混混缠上。”

    赵亦君语气很轻,沈鹿鸣却哆嗦了一下。我觉得他在夸大其词,想客观一点,“也没有赵亦君说得那么夸张啦,反正那个光头也没怎么着我。”

    赵亦君听见我这么说,冲我笑,“快快长大吧,”又转向沈鹿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我缺心眼。”我一脚踢在赵亦君身上,他撇了撇嘴,丝毫不放在心上,“那就祝你多长几个心眼吧。”

    心眼我一时半会长不出来,但白眼,我已经在心里翻了好几个。

    “谢谢。”沈鹿鸣开口。

    “你明白就好。”赵亦君不咸不淡地说,跟我摆了摆手,“我走了,中考成绩出来再给你报喜。”

    我挥了挥手,想起陈瑶瑶下午柔弱无骨的样子,又赶紧把挥手力度变小。

    沈鹿鸣没有急着回家,他站在楼下问我,“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得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说完之后,我又补充,“你别生赵亦君的气了,他那样长大,多不容易啊。”

    难得沈鹿鸣没有反驳我,“他是条汉子。但,你要知道,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理解,“为什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是哪个世界的人?”

    沈鹿鸣不回答,只说,“反正,我们是一个世界的。还有,以后咱们还是一起上学放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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