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依然是用那个架在小土灶上有些歪扭的小土锅做的,  叶跃掌火,李越泊掌勺,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边说着话边把晚饭做了出来。

    帐篷已经搭好了,  就着山顶的观光亭简单在头顶支了一块防雨布,  帐篷就放在防雨布下面,旁边还放了一个小桌子,  桌子旁只放了一条凳子,李越泊说他抱着就行了,没必要多拿一条凳子。

    叶跃笑着问他:“那是不是碗筷也只拿一副?”

    李越泊点头:“也行。”

    叶跃不听他的。

    碗筷是两副,凳子虽然只有一条,  但是是两个人挤着坐的,没有抱,李越泊没拿筷子的那只手轻放在叶跃的腰上。

    吃过饭后,  人还是被李越泊抱在了怀里,因为挤着坐确实不太舒服。而且日落后降温很快,两个人抱在一起温度也很适宜。

    昼夜温差大,山间渐渐又起了雾,  雾不是很浓,  但很仙。

    露在衣服外的脸和头被这雾气浸润着,  凉丝丝的,但身体又互相依偎在一起,暖融融的,  综合起来就是一种非常清醒的幸福。

    凤鸣山的海拔有一千六百多米,这个高度是可以看见云海的,但藏冬镇的人都知道,  一般来说,  凤鸣山的云海与落日是不可兼得的。

    因为有落日就意味着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而凤鸣山由于海拔不够,需要在阴天这种云层较低的日子里才可以看见云海。

    今天看了九次日落已经足够幸运了,叶跃没贪心地再奢望云海。

    但起雾了。

    与温度一起降下来的还有凤鸣山上的云层。

    薄雾散,云海现。

    尾湾海消失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莽莽苍苍的皎白云气。

    一望无际。

    山鸟、青树、甚至风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只有他和李越泊的心跳声。

    砰、砰、砰……

    秋季,秋悸。

    ·

    起雾了,天阴了,晚上就看不见星空,所以才九点,两个人就缩进了帐篷。

    玻璃罩扣着的烛光灯挂在帐篷上方,两个人拿着手机玩游戏,《鬼泣5》暂时没有时间玩,但是他们又开发了新的小游戏。

    今天玩的是一款小逃杀游戏,单机的,一人一局,谁没过关谁就要被对方打一下。

    这游戏非常无厘头,完全没有规律可言,叶跃已经在家偷偷练了很多次,还找了攻略做了详解——玩游戏老是玩不过李越泊,他实在想赢。

    两个人轮流玩了好几把都没一个人输,叶跃坏心眼地抿了抿嘴。

    下一把李越泊在玩时,叶跃就喊了他一声,李越泊应了,但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叶跃的下文,李越泊就转头看他,然后“咯嘣”——他操控的游戏小人死了。

    叶跃把袖子挽得高高的:“你输啦你输啦。”

    灯光下他露出来的脸和手臂都泛着一点莹润的白,丝绸般的眼睛里是纯然的高兴的光。

    李越泊纵容得很,眼睛闭起来,脸微仰——接受叶跃的惩罚。

    败给他了。

    这样的李越泊谁忍心下手打。

    叶跃把衣袖放了下来,轻轻弹了一下李越泊的脑门,力道太轻,李越泊当即笑出声。

    “不准笑。”叶跃一把捂住他的嘴,不等李越泊回答,又夺过手机玩了起来。

    被这么一笑,叶跃心绪就有点激动,游戏很自然地输掉了。

    这下轮到他挨打。

    叶跃有点紧张。

    虽然大概率李越泊不会下重手,但这是玩游戏,而且李越泊肯定看出来刚才那把是自己在整他了,他会不会想报仇?还有刚才他轻轻打的时候,李越泊都笑了,那李越泊会不会担心打太轻被自己笑?

    叶跃也微微仰着头,眼睛闭得紧紧的,眼睫微动,看得出来思绪纷繁。

    李越泊的手伸了过来,捧着叶跃的脸,在他额头落下轻柔一吻。

    哇。

    叶跃捏紧了手,心里的小鹿砰地撞了一下。

    “还不睁眼,想我继续亲?”李越泊说。

    叶跃刷一下睁眼。

    李越泊又笑了一声,叶跃也朝他笑。

    游戏是玩不下去了,两个人钻进了睡袋。

    “为邓五叔的事情高兴?”卧谈开始,李越泊的手照常在衣服底下轻轻摸着叶跃的背。

    叶跃人窝在他怀里,手也在衣服底下捏着李越泊手臂上的肱二头肌玩。

    闻言抬了抬头,大眼睛眨巴了一下:“高兴啊,五叔不是坏人,只是被利用了。”

    李越泊把他往自己怀里拢了拢:“确实,不排除这种情况。宋若唯和赵明涵之间,就是信息差和诱导两步交替使用,才走到如今,五叔的情况类似,确实像对方的惯用的手法。”

    “不排除这种情况,”叶跃重复了一下,“还有别的情况?”

    “他说谎。”李越泊深邃的眼看着叶跃,目光有点重。

    起风了,林间有什么东西被吹落,砰的一声。

    “为什么说五叔说谎?”叶跃问。

    “赵明涵是少年时就在被一步步引导了,江星年也是在很小的时候被接走,陈晨是张姨的儿子,所有的引导要么在被引导者很小时就开始,要么有特殊的强关系,五叔身份特殊,年龄过大,跟陈晨又没有特别的强关系,他太过于被引导了。”李越泊道。

    叶跃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虽然李越泊说的是事实,但……

    “你这是年龄歧视,李越泊。”叶跃说。

    他甚至坐了起来,丝绸般的眼睛盯着李越泊,明确表达着自己的不同意。

    “五叔被引导着做的事太简单了,我觉得甚至都不需要太引导,五叔就会主动做这件事,”叶跃试图说服李越泊,“你想,凤泉山项目开始的时候一直是在跟陈家合作,而且你都让陈晨来项目地工作了,其实你当时已经选定了陈家作为合作对象,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是我,”叶跃葱白的手指了指自己,“是因为我多说了你不要和陈晨在一起工作这句话,你太重视我,才改成的张家,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理由,至少不是因为陈家的过错导致的他们被换掉。”

    “所以,”叶跃伸手捧着李越泊的脸,“五叔肯定觉得选陈家是符合藏冬镇利益的,又有张姨儿子的这一层关系,五叔根本都不太需要被引导,他很可能主动就会这么做。”

    叶跃的声音有点急切。

    玻璃罩里蜡烛“噗噗”燃烧着,火光隔着玻璃映着叶跃漂亮的眼睛,里面是一种带着希冀的光。

    “而且他们都没有一直来找我,就只找了那么一两次。”叶跃强调。

    李越泊看懂了他眼里的希冀,心下微微一叹,伸手把叶跃抱进了自己怀里,仍旧是那个他们俩谈事时最喜欢的姿势——岔腿面对面坐怀里。

    “但那是我下的决定,”李越泊轻轻探手摸着叶跃的背,语调温柔话语内容沉重,“五叔……”

    “所以他们来找的我啊,”叶跃抢话,“陈家没犯错突然被换掉,他们都猜是因为我,又不敢找你,所以就来找我。藏冬镇都知道我被你骄纵嘛,以为我跟你闹脾气呢,这事你也有责……”

    说话被阻止。

    李越泊伸手轻捏住叶跃的脸颊,吻了下来。

    玻璃罩里蜡烛的线芯被烧得有些长了,黝黑的冗长线芯弯曲下来,烛光随之跳腾了一下,李越泊在这跳腾中结束了这个吻。

    亲得有点重。“你说的是情况之一,我理解,”李越泊摸了摸叶跃被亲得有些红的唇,“我说的是情况之二。”

    “跃跃知道的,是不是?”李越泊问。

    叶跃丝绸般的眼睛丝绸一样滑动了一下,看见了玻璃罩里被烧得弯曲下来的蜡烛线芯。

    该剪线芯了,他想。

    “不管我因为什么原因改换的张家,下决定的是我,五叔这是带头反我,”李越泊轻捏叶跃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奶让周蔓蔓找五叔,五叔至少是夏至的负责人之一,身为负责人,五叔不可能不知道带陈晨找你是意味着什么。”

    “就算五叔真的要帮陈晨,以他真正的身份来讲,他首先来找的该是也会是我。”李越泊说。

    蜡烛又烧了一小截,线芯更长。

    “藏冬镇谁不知道你下了决定的事,找你不如找我。”叶跃说。

    李越泊笑了一下,“嗯”了一声。

    烛光又跳腾了一下。

    真的该剪线芯了,叶跃想。

    “叶跃知道的是不是?”李越泊又问了一遍。

    叶跃垂下眼,默了一瞬,摇了摇头,说:“我没想那么多,李越泊。”

    他是真的没有想。

    邓五叔说了后,他觉得那答案很好,很合心意,除了顺着那答案简要想了下,就没再思考别的可能性了。

    “你说什么我想都不想就会信的,李越泊,”叶跃趴回了李越泊的胸膛,声音有些闷闷的,“五叔他们说什么,我会想,但想完会选择信的。”

    因为这是他爱的李越泊和他爱的藏冬镇。

    他是有高高的心墙,要翻过那心墙很难很难,需要长久地努力与坚持,可是一旦翻过,就会收获他最赤诚的一整颗心。

    李越泊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头发。

    “我知道,”李越泊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知道跃跃会选择相信的原因,而且跃跃分析的情况确实也很可能是真实情况。”

    所以下午叶跃高兴地看过来时,李越泊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我们在战斗,跃跃,”李越泊把叶跃埋在他胸前的头轻抬了起来,深邃的眼看着他,“对结局可以乐观,但在准备时要以面对最坏的情况去准备。”

    叶跃没有实际地战斗过,但他说了要和李越泊一起,李越泊就会认真教他。

    更残酷的他的跃跃都面对过了,李越泊相信他扛得住。当然,也是因为面对过更残酷,所以眼下还愿意保持这样纯真的希冀,李越泊觉得尤为难得。

    两个人沉默对视,两种心态和世界观在无声交流。

    玻璃罩里蜡烛沉默地继续燃烧。

    线芯又长了,又弯了一小截,烛光便又轻盈地一跳。

    “我知道了,李越泊,”叶跃微微笑了起来,“是我陷入小唯那种完美主义了,藏冬镇有问题也没关系,我们一起把它建设得更好就好了。”

    为什么要希望所有人都没错呢?有错改正了就好,就像赵明涵那样。

    是他着相了。

    叶跃拿出小剪刀,“咔嚓”一下剪掉了冗余的线芯。

    李越泊把人抱回怀里,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是江星年的一张体检报告单,叶跃一下看到了重点——头部检查结果那里写的一切正常。

    不等叶跃问,李越泊就解释了起来。

    是元二叔给的体检报告单。

    李越泊说是傍晚的时候才收到的,那时候叶跃正在熄灭小土灶里的火,所以没注意到,他也不想坏了叶跃的好心情,故而拖到现在才说。

    “他们既然在拿ao做实验,对我们的数据肯定是好奇的,”李越泊说,“而对我们数据最熟的就是元二叔。”

    毕竟年年的体检都在元二叔那里,尤其叶跃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李越泊都是直接找的元二叔。

    既然心里有了猜测,李越泊顺手就试了试,正好手里有个江星年。

    “给顾问小组专家们的邀约体检是私发的,”李越泊说,“找的保密性极好的私家医疗机构,而且时间间隔得很近,所以镇上应该不知道。”

    正好又到了公司年度体检的时间,项目地的工作人员都是在镇上医院做的体检,顾问小组的专家们来了也当然一起。

    李越泊给专家们的解释是,以后长期都在项目地工作了,这边都要在镇上医院体检建档,所以要劳烦专家们再做一次体检。

    给元二叔那边说的是,专家们以往体检都做得详细,来了凤泉山项目要保持,所以又把他私列的那张体检单给了过去。

    托藏冬镇富得流油和元二叔大专家身份的双重之福,这样的检查在藏冬镇医院就可以做完,然后李越泊就有了这样一份体检报告单。

    “为什么说是元二叔?”叶跃问。

    镇上医院里医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体检报告怎么就确定是元二叔做的手脚。

    李越泊深邃的眼静静地看着他。

    叶跃回视。

    过了一会儿,叶跃轻轻“哦”了一声——最坏的情况。

    要以最坏的情况做准备,最坏的情况就是是元二叔做的。

    ·

    半夜时下起了雨,很大的雨,砸地上能溅起泥的那种。

    防雨布虽然能防住雨,但防不住地上溅起的水汽和泥。

    李越泊把帐篷拖进了观光亭——叶跃喜欢暴雨,在车里没有办法看雨。

    玻璃罩里的烛光又亮了起来,小小照亮了一方天地,也照亮了眼前透明幕布般的雨。

    帐篷门帘大大地开着,叶跃睁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雨。

    跟雨水一起来的还有陡然的降温,叶跃整个人窝坐在李越泊怀里,他的卫衣已经脱掉了,整个人钻进了李越泊的卫衣里,被李越泊前胸贴后背地严严实实地抱着。

    李越泊身上总是暖烘烘的,所以虽然降温了,但叶跃并不冷。

    脚也被夹在李越泊□□,暖洋洋的。

    李越泊还握着他的手,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天地间是哗啦啦的暴雨,耳畔是李越泊轻微的呼吸,眼前是水帘洞一般的雨幕,身后是李越泊坚实的胸膛。

    最坏的情况又怎么样呢,他有最好的人。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星星出来了,是可以用星幕来描述的那种满天繁星。

    温度还没升起来,所以叶跃仍旧窝坐在也李越泊怀里,只是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间或指一指星空。

    他指一颗,李越泊就给他讲一颗。

    李越泊对天文很擅长,叶跃却老是记不住星星,星空下他俩的日常之一就是李越泊抱着他看星星,满天星光落一身,他问他答。

    今夜也是如此。

    明天又是战斗的一天,但他们并不遗落今晚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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