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二岁这年,我正式跟臧河清回家过年。

    在他爷爷奶奶家中,胡同中的大四合院里。

    他们家人丁兴旺,老一辈人孩子生得多,还有很多上世纪做妾做小后来不被承认关系需要撵走的嬢嬢,但最后都被上一任当家的夫人接纳回来,到这个世纪已经九十多岁,却还是红光满面,看上去很有精神,看得出来在这里生活的很好,没有谁看谁的眼色。

    一屋子亲戚,前后左右,隔壁的三合院四合院基本也是一家的,时不时来串门,据臧河清自己说,他这一辈光堂不论表的同辈,就有五十多个,最老的已经六十,最小的刚上幼儿园,他排在中间,看到老的不知道该喊哥还是伯还是公还是小自己一个辈分的,看到小的不知道是弟是甥还是……比自己大一个辈分的,辈分乱得很。

    “那我叫错人怎么办?”我好奇地问。

    “没事,想不起来随便叫一个,不止你一个人会叫错。”

    我本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出错,谁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我叫错人了,他就站出来跟长辈道歉,是他认错了,才导致我认错了。

    不过好在他爷爷奶奶家的院子是年轻人居多,都不计较辈分,要么叫单字的姐和哥,要么直呼其名。

    我当晚睡在臧河清小时候住过的房间,他是跟在爷奶身边长大的,因为父母工作忙,没时间照看他,像其他小辈从小跟在父母身边长大的,院子里都没有他们的房间,逢年过节回来只能在几个院子中找空房间住。我们去拜访他太奶奶的时候,老人家就像是提前知道我会到来一样,拿着臧河清童年的相册在等待我们。

    他小时候就生得白白嫩嫩,到今年三十五岁,五官几乎是等比例放大,脸型轮廓倒是变了不少,小时候像是正太团子,长大了像型男。

    我拍了几张他小时候的照片,选了一张当锁屏,又问太奶奶,我可否把相册拿走。太奶奶答应了,她说这些相册都是一式两份,这本就是要给我的。

    回家后,我就抱着相册,跟他一点一点的回味他的童年,而后又想看他少年时期的相片。

    臧河清对我一向是有求必应,只要要求不过分,基本都应允,当即就拿来手机让我翻看。

    他的手机有录入过我的指纹,我俩在这方面没什么戒心,但这还是我头一次翻看他的手机。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相册里,我看到我美丽动人的照片,和一堆人体组织、各种片子放在一起。

    心里五味杂陈。

    我说你也至少建立个相册吧。

    臧河清:“那太麻烦了,我想你,随时点开就能看。”

    好家伙。

    我说的是建立个相册放你拍的这堆人体组织!

    气死我了。

    “要你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我是你一生的保障,就你这总是天天生气,每天重盐重糖重脂碳水爆炸间歇性熬夜,上班路就当运动的,迟早要挂我的号。”

    我更愤怒了。

    “那我这一辈子就等着挂号这一天了是吧!”

    就你这几乎全年无休的工作,到最后还得是我送你走呢。

    于是我又生气,又悲伤,抱着枕头就要离开卧室。

    27

    可能是晚上看到了那些血淋淋的相片,让我想起四年前从我体内排出的人体组织,睡觉的时候不禁发噩梦。

    实际上终止妊娠后的一段时间,我几乎连续半个月都在做噩梦,时而梦到我的孩子顺利出生,却又突然不明原因的断手断脚,尖锐地大哭,问我不爱他,为什么生他出来,又这样对他。

    ……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哭着地,呐喊地,求求我不要放弃她,不要让她被人带走,又求求我醒过来……

    好多声音,我脑子好混乱,茫然地不知所措,最后是那扇门关上的瞬间,我霎地睁开眼,看到臧河清的脸。我呼吸急促紊乱,额头直冒冷汗,心脏刺痛,我不顾一切奋力地拥抱他,像是溺水者攀着唯一一块浮木那般。他低声地安慰我没事了,他就在这里,我已经醒来,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相反,却也没完全相反。

    我告诉他我梦到了我们的孩子,因为是无脑儿,被鉴定为怪胎,所以医院要捉她去研究,她一直哀求我,求我救她。但实际上差不多的事情在四年前就上演过,院方想要切除一点样本去做倍体分析,我同意了,因为我们得知道为什么会没有头颅光环,是我们基因不匹配?还是别的问题。

    臧河清阻止了我思维的发散,捧着我的脸,亲吻我,比起抨击我,告诉我梦是假的,我更需要他让我从恐惧中抽身游离出来,因为我当然知道梦是假的,不需要他一次次地告诉我,我很明白我做这类噩梦是因为我心存愧疚,但我认为我只要一直保持这份愧疚即可,因为于事无补,我没有可以补偿的实际对象。

    等到我呼吸顺畅下来,他才说:“你发高烧了知道吗?”

    见我终于恢复正常,臧河清让我在床上躺着,他出去拿水银温度计,重新测量一次。

    结果是三十九度八。

    真是越长越回去了,竟然像小时候一样,被吓到了就发烧。

    臧河清:“你还笑得出来。”

    他语气无奈。

    “我们明天去探望他/她吧?”

    “好。”臧河清知道我在说什么,把凉凉的退烧贴往我脑门上贴。

    我握着臧河清的手腕,神情认真:“要告诉她呀,这次我们家随时欢迎他的到来。”

    “就像当初你欢迎我一样。”

    28

    第二天我们前往了当地的公墓。

    地方位置据说是医院安排的,不知道臧河清有没有插手,但风景宜人,在整个公墓中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我带了一个小玩具,是上回陪女性友人逛母婴店,我在隔壁的玩具店看到的,一条小鲨鱼,开膛破肚生出一个勇士和一个宝藏,然后鲨鱼变成坐骑,勇士骑在上面,宝藏遇水会弹出一条小鲨鱼。

    我第一次看到就很喜欢,所以买了。

    臧河清则带了一包糖。

    我们各自说了一些真心话,一直到日落西山,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正当我挥手告别,臧河清却跪了下来。

    我惊讶地看他抬手举起一个黑绒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果不其然是一枚戒指。

    很夸张的大钻戒,在橘红晚霞下犹如璀璨星河,我双手捂着嘴巴,惊讶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臧河清笑笑说:“嫁给我,好吗?尤小姐。”

    “唔。”我故作思考,拿捏一下。

    却忘了臧河清从来都很懂我的心思。

    臧河清:“遇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工作好几年,有父母送的房子,自己买的车,认为自己作为男朋友和丈夫还不够格,看过不少他人著的书和文献,了解过生物学、社会学、人文科学、心理学和遗传学,例如自私的基因,等的基础知识,总结和积攒储备了一些,让我在这段关系里不至于那么盲目,以及一定程度违背了人类自私的本能和天性。所以我才能做到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说罢,他余光中瞥了一眼墓,继续道:“可如果欢迎他/她再次出现,至少认真一点吧?先建立一段婚姻关系?”

    我看出来他的心思,忍俊不禁,但还是捉弄他一下,“你是为了孩子才跟我求婚的?”

    他微笑:“我联系了您母校,租你们学校大建筑的led屏跟你求婚,校长和董事那边都答应了,要求是我需要去你们学校做两次演讲。还预订了很多无人机和串通了你任课的几个班的班长和一些委员,打算在六日这天你一下课,就给你惊喜,你的学生在半月前就知道了,这几天都躲着你走吧?还预订了晚上的烛光晚餐……”

    他看着我表情出现短暂破裂,终于停下,神情认真挽救:“但是,我觉得这么求婚也不错。”

    看了一眼旁边,看了一眼周围,山下,被墓碑包围。

    我一个噎住,差点哭出来:“在公墓?”

    那确实是够特别的。

    臧河清摇摇头。

    他说:“在我们的家庭成员面前。”

    “我是无神论者,不信耶稣和圣经,也认为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那么吃人的饥荒,原始的野蛮,贪官的腐败,该死的□□犯,就算有神,那么我觉得神也不过如此。所以我不会在他们,或在手拿圣经的牧师面前跟你求婚,证婚,最重要的是,神从来没在我面前出现过。”

    “但我们的家庭成员是存在过的,他只是去寻找消失的头颅光环了,我们可以再请她回来,等他找到的时候,这个小天使就会回到我们身边。”

    “妹妹,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再也不能拒绝,眼眶含着泪光,伸出手去,频频点头。

    “我愿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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