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恬恬离开之后，周婷捂着脸嚎啕大哭。
“何恬恬，心肠太坏了。我以前只是觉得她小心思多，没想到这么恶毒。”
“镇上谁不知道林家那孩子呀，逃课、惹事、爱打架……且不说他这个人，光他父母，做的生意都是不清不楚的，认识往来的朋友什么样的都有，那能是善类吗？”
素年安慰说：“妈，别难过了，这种人早点认清就好，咱们也没吃啥大亏。”
周婷听了素年的话，又激动起来：“我是心疼你啊。何恬恬是有多恨你啊，非得把你往火坑里推。”
素年淡淡说：“我没事呀。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妈，您别生气了。对何恬恬最大的惩罚，就是让她占不到便宜。”
周婷静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素年却听见窗台外有树枝被人踩断的声音。她担心是贼，双手撑着灶台，踮起脚尖往外探去。
她看见满地散落的树莓浆果，远处有个一个瘦削而挺拔的背影，像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只这一眼，素年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林瀚。
学生时代，林瀚总是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模样，头发比其他男生长一截，都能扎几个小揪揪了。长得倒是挺帅，就是脸上经常带着伤疤，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上辈子高中毕业后，素年早早外出打工去了，没怎么关注同学间的事情。后来有听说林瀚在外面做了生意，成大老板了。
两人原本没什么交集。素年婚礼上，倒见过林瀚一次，他大概是男方家的亲戚吧。那回，林瀚在婚礼上喝了很多杯，后来酩酊大醉，还是找人把他弄回去的。
素年眨眨眼，有些恍惚，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上辈子前夫雷凯偷走了姜大力的救命钱，等她找到雷凯时，钱已经被花光了。她据理力争，反被雷凯和他的狐朋狗党痛打一顿。
素年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中来到儿时玩耍的桂花树下。她静静看着碧绿的池塘，忽然有种一了百了的冲动。
这时，林瀚忽然从树上跳下，说她哭哭啼啼吵死了，然后扔过来一卷钱。
素年红着脸说她不要。
林瀚冷笑一声，说：“大姐，麻烦你去阿喵大排档，帮我打包一份糖醋排骨、一份椒盐猪手。”
素年：“我不去。”
林瀚：“剩下的钱给你当小费。”
素年看了看手中的那卷钱，厚厚的，足够付姜大力的医药费了。
林瀚：“快点，我要饿死了。”
素年咬咬嘴唇，说：“那你等下。”
说完，她便一路小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阿喵大排档。
跑那么快，并不是担心林瀚肚子饿，而是当一个人跑得足够快时，就能暂时失去记忆，忘记那些难堪的瞬间。
“老板，打包一份糖醋排骨、一份椒盐……啊啊啊啊！”素年痛得惨叫起来。
“好你个臭娘们，不是说没钱吗？还能上这儿打包？把钱给老子交出来！”雷凯醉醺醺地扯着素年的头发，手伸进她兜里乱摸。
素年挣扎，雷凯便把她摔在地上，用鞋狠狠碾踩素年的手。
素年死死攥着手心的票子，那是姜大力的医药费。姜大力现在躺在家里，靠着几口汤吊着命，要是没了这些钱，就是死路一条了。
雷凯拿不到钱，用力抽素年的大耳刮子。手打酸了，就捏起素年的脸蛋，强迫她抬起头来，嬉皮笑脸地对同伴说：“你看我媳妇儿，标志不？”
“你看一晚上值多少？要不你免了我欠你的那些钱吧，今晚她由你……”
“砰！”一声清脆的声响从耳边炸开，天上下起了碧绿的碎片雨。素年抬头望去，一滴粘稠的液体滴在她的额发间，又缓慢地蜿蜒向下，顺着鼻梁滑到嘴角。
咸咸的、带一点点的腥气，是血。
林瀚逆光站着，橘黄色的光晕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影。他的臂膀被利器划了一道口子，鲜血一道道从伤口涌出，顺着胳膊、小臂、手背，流到紧握着的半只玻璃瓶上。
滴答。
滴答。
滴答。
绵连不绝。
林瀚拎起雷凯，把他摁在墙上，说一句砸一拳：“你刚才不是很威风么？把你的劲儿耍出来啊。”
素年只听见皮肉碰撞的钝响。
那一次后，雷凯收敛了不少，至少没有再对素年动过手。
素年收起回忆，有些后悔。白天的时候，她不该为了气何恬恬，故意说林瀚的坏话。
巷子的深处，少年的眼眸如天上的星，干净透亮。
他恼怒地捏碎手中的易拉罐，脑海里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他爸用力一拍桌子，愤怒道：“你书又不会读，做生意又没耐心，还想上天不是？林瀚！我告诉你，今天这何恬恬，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林瀚踢飞脚边的一把木凳子，大怒道：“林莽，我就是死，也不会娶何恬恬的，绝不可能！娶她，我宁可去死！”
他母亲顾清听出点意思，问：“何家放话说，姜素年也可以嫁。这个你认识吗？好像是你同学。”
林瀚更加愤怒地说：“烦死了，一天到晚有完没完，你们决定就好了！反正都是你们说了算！别来问我了！”
夜幕降临，黑暗吞噬最后一丝光线，周婷点亮了灯。
素年在刺目的光线中缓缓睁眼，却看见母亲泪流满脸的脸庞。她产生一种奇异的错觉，记忆中的母亲拥有一张爬满皱纹的苍老面孔，脖颈的皮肤因太瘦而层层堆叠，她浑身瘦得吓人，皮肤里仿佛没有血肉，只包着骨头。
而眼前的母亲，顶着一头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脸上的皮肤紧实、还带有红润的气色，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直到这一刻，素年才清晰地意识到：她重生了。生命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上辈子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一定不会。
周婷还在哭泣，素年听见自己说：“妈，你别难过了。何恬恬那种人狼心狗肺，不值得你对她好。”
周婷用手背拭去眼泪，深呼吸几口气，等心情平复了一些后，才说：“年年，妈妈仔细考虑过了。你说得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笔赔偿金，不能存银行里。”
母女俩就这件事聊了一会儿，周婷渐渐认可买房这个提议。
但她是个谨慎的人，出于稳妥起见的考虑，周婷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回了娘家。她要找见多识广的小哥聊聊。
早上八点，素年正美滋滋地躺在家里睡觉。姜大力不在家，何恬恬吃了瘪也不来了，家里格外清净美好。
这份安宁却被周婷打破了。她一进门，就激动地奔向卧室，摇醒素年，兴冲冲地说：“年年，你小舅说买了房就能落户，落了户就能留在大城市，和城里人享受一样的待遇。一句话，人家啥样你啥样。”
素年眼下乌青一片，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迷糊道：“哈？”
周婷激动得无语伦次：“你小舅还说他沪市的朋友，通过买进又卖出的方式，挣了不少钱，家产翻了好几倍。”
素年忙说：“妈，您可别贪心呀，炒房不是件好事，有赚也有赔。咱家底薄，不经折腾。”
周婷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摸摸素年的脑袋，说：“小机灵鬼。放心吧，妈心里有数。”
“咱们家也不奢望大富大贵，妈详细咨询过了，打算去你上大学的京市买套房。”
周婷一边说，一边畅想着美好的未来，那副憧憬的模样比素年还要少女。“年年啊，等你大学毕业了，就留在大城市里。你舅舅说，买了城里的房子，户口就能落在城里。以后，你就在外面扎根吧。”
素年摇头拒绝：“妈，京市的房子太贵了。买那里的，咱家的压力太大了，还是买镇上的吧。”
周婷大声说：“不，就买京市的。妈找你小舅帮忙算过了，首付给个七万，每个月拿妈的工资去还贷款，30年就能还完。”
“年年，妈能帮你做的就这些了。以后你要是争气，就在京市混出点儿名堂，让你爸爸、奶奶瞧瞧，咱家的闺女出息着呢！甩他家那何小虎十万八千里！”
素年还在担心：“家里能拿出七万现金？你的工资全拿去还贷？爸能同意？”
周婷的眼睛里只有坚定：“管他同意不同意，我的工资一毛不剩，他还能怎么样？不出钱养家，难不成让我们饿死？”
素年担忧道：“妈，算了吧。要不咱买镇上的房子？”
素年并非不知道大城市的房子增值空间更大，而是她不希望家里背上太多债务。她不愿意周婷吃苦。
周婷见素年一脸担忧，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安抚说：“放心吧，我算过了。你爸的赔偿金加上我的私房钱，能凑出四万整。他的营养费留着不动，我再找娘家借三万。首付没问题。”
素年还在念叨：“房子买在外地，不安全吧。我觉得镇上就挺好。”
周婷见素年眉头紧锁，故作轻松说：“女儿，放心啦。这房子原本就是咱家经济水平可以承担的。这些年家底被何家吃垮了，不然咱早买了！”
素年的眼眶有些潮湿，她了解周婷的性子。她不是一个热衷于赚钱发财的人，对投资也没有很大的兴趣。要是让她在稳妥存钱与投资暴富之间选一个，周婷铁定选择稳妥存钱。没想到，她竟然愿意为了女儿的前程，担这么大的风险。
素年在心里默默发誓，她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负周婷的殷殷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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