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婵能感觉到钟慕期的呼吸扑在她眼睫上,  她躲避着耷下眼睫,微微偏头看向一侧,含糊道:“唔……我知道的……”

    她嘴上说着这话,  其实心里一点谱也没有,只想着钟慕期为什么要离她这么近了。

    太近了……弄得她心绪不宁,想抬手推开他,  又想蹲下去把自己埋起来。

    可这两种做法都不怎么合适,  于是她当做什么异常都没发觉,  全神贯注地盯着一旁高大的银杏树。

    处在塔顶端能看见活了几十年的银杏树的树梢,朝着塔这面的叶子已泛了黄,  而另一边还一片青葱。

    李轻婵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银杏树上,心里想着为什么是一侧的叶子先黄呢……

    一只手忽然抚上了她脸颊,李轻婵打了个哆嗦,目光颤了颤不敢移动。

    颊上的那只手捋着她一缕发丝轻轻向后滑,  像蚂蚁爬动一样,  李轻婵强忍着痒意,心狂跳着,  人却如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呼吸也不敢放松。

    她感受着那只手慢吞吞将她那缕头发压在耳后,然后指腹顺着她的耳廓描摹至耳垂,  碰了碰她耳下垂着的鎏金翡翠的耳饰,  离开了她的脸。

    李轻婵心底骤然一松,  暗自舒了口气,  慌忙打岔道:“表哥,  天马上要凉了。”

    钟慕期淡然回道:“嗯。”

    气氛还是诡异的安静下来,李轻婵一眼也不敢朝旁边看,盯着半青半黄的树叶,  几乎要将那颗银杏树刻入脑海。

    后来钟慕期再也没碰她一下,等天色暗下,就送她回了府。

    一路上,李轻婵一直在苦思他的意图,但她脑袋不灵光,没有一丝头绪。

    到临别时,她跟着丫鬟走进府门,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空落落的感觉,像在狂风暴雨中坚守了一宿的树叶,狂风散去时它依然守在枝头,却在阳光穿透乌云重回大地时无力地从枝头飘落。

    李轻婵觉得那片树叶打着旋落在了她心上,让她心头荡起了层层细波。

    她忽然停步,猛地转身,看见钟慕期还停在府门口目送着她。

    李轻婵脚步踌躇,迟疑片刻,深吸气,向着他跑了过去。

    停在钟慕期跟前,两手抓住了他手臂,小声问:“表哥,你什么意思啊?”

    她实在忍不住了,不问清楚,晚上肯定要睡不着觉了。

    钟慕期面露疑惑,“什么?”

    李轻婵心里憋着气想了一路,觉得钟慕期一定是在打着什么主意……这个表哥,心眼最多了,从他十几岁时,平阳公主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会去问他的看法。

    李轻婵猜不出他的意图,也不准备猜了,她要直接问。

    看了眼周遭的侍卫和候在一旁的丫鬟,李轻婵吩咐人都离远一些。

    丫鬟是她的人,如言退开了,侍卫却是得了钟慕期的示意后才走开。

    她有些气不过,抓在钟慕期手臂上的手用力掐了一下,没听钟慕期喊痛,心更很不舒服。

    李轻婵拽着他逼迫他低头,仰头直视着他双目,一字一句道:“你不要装傻,我问你什么意思呢,你老实说!”

    质问得理直气壮,可她的脸色却没能控制住,红得像傍晚时候看到的夕阳,没有一点儿威慑力。

    被质问的人也完全不心虚,还厚颜无耻地笑,用引诱的口吻道:“阿婵要自己动脑子的,先想一想,若是实在想不通,三日后表哥再告诉你。”

    李轻婵也就初见钟慕期时有些生分,现在完全不怕,非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她抓着钟慕期道:“我现在就要知道,你不告诉我,我不放你走……”

    “这是在做什么?”冯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冯娴今日被康夫人说亲的事情搅乱了心神,送走康夫人之后没能找到李轻婵,已经等了她大半日。

    这会儿听闻她回来了,匆匆到了府门口,恰好看见两人这样,还是李轻婵强拉着钟慕期——像小时候撒泼一样。

    李轻婵听见冯娴的声音就垮下了脸,狠狠瞪了钟慕期一眼,丧气地放开了他,回头恹恹道:“没什么……我让表哥回去当心,别着凉了……”

    “是,阿婵在关心我。”钟慕期抬头对冯娴道。

    他看着越稳重,李轻婵越气闷,又气呼呼瞪了他一眼。

    冯娴在他两人中间细细观察了下,只见李轻婵一个人气恼,觉得多半又是她对钟慕期耍无赖了,没太放在心上。

    她还有事要问李轻婵,牵过她,与钟慕期几句常话,就领着李轻婵回府。

    “表哥……”李轻婵跟冯娴跟前走几步,回头喊了钟慕期一声,拖着嗓子道,“你不要耍赖,三日后你一定要老实与我坦白。”

    “是。”钟慕期仍笑着。

    到了府中,遣退了丫鬟仆人,冯娴才问李轻婵:“让你表哥与你坦白什么?”

    “没什么啊……”李轻婵不愿意说,既害羞,又觉得只是碰碰脸,没有特别亲近,说了好像冤枉了钟慕期一样。

    冯娴看她眼神就知道有鬼,但她从不强迫别人,心思转了转,道:“我前两日去见你姨母,听她说子晏想……”

    李轻婵果然上钩了,瞬间睁大了眼,“表哥他想做什么?”

    “算了,你小孩子家的,还是不与你说了。”

    李轻婵急了,“你前几日还说我长大了,不许我撒娇,现在又这样!你老是跟表哥和姨母一样故意耍我!我不高兴了!”

    她有点委屈,坐在梳妆镜前转了个身,背对着冯娴,气道:“都欺负我脑子转不过弯!”

    冯娴弯唇直笑,在心里念了句“笨丫头”,然后按着她的肩道:“你先跟娘说说你让你表哥坦白什么,我就与你说这事。”

    李轻婵转回来瞅了瞅她,她打小就不大聪明,总被冯娴哄骗,这会儿多了个心眼,心道:不说算了,大不了过几日我自己去问表哥,他不跟我说,我就生气哭!

    她有了主意,也哄骗起冯娴来了,道:“我问表哥康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说完见冯娴愣了下,心知这超出了冯娴的预料,李轻婵得意起来,道:“我听见你跟康夫人说话了,我才不想嫁……”

    她搂住冯娴的腰,把头埋在她腰间,道:“娘,说不定人家康公子已经有心仪的人了,你可不能把我随便嫁给不认识的人,不然到时候我要受委屈的。”

    不让冯娴看她表情,又胡扯了几句,就这么唬住了冯娴,冯娴哄了她几句,才让她松了手。

    李轻婵又强调道:“我可不能随便嫁人,也不能受委屈,娘你要记住了哦。”

    冯娴无奈地拍了她几下,被她追问钟慕期到底想做什么时,随口道:“想把侯府翻整一下。”

    这就与李轻婵毫无关联了,她有点失望,轻轻“哦”了一声。

    天色已暗,丫鬟来道李佲致回来了,冯娴要走时不经意一回头,看见了李轻婵床头的一抹柔光。

    她脚步一顿,想了想白日的事,又试探问:“不想嫁给康家公子,那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唔……”李轻婵咬唇,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此时被问了,琢磨了一下,道,“要家里人少的,我可不去伺候人。”

    冯娴笑着点了点她脑门,其实她也是这么为李轻婵考虑的,她这女儿娇生惯养,怎么可能送去别人家伺候人。

    不受气,不伺候别人,那要么是家里人口少,要么是人家长辈慈爱,十分疼爱她。

    “还有呢?”

    李轻婵想了想,“要能自己做主的,不能被父母左右想法。”

    “嗯。”冯娴应着,心里搜寻着这样的年轻人。

    二十余岁,基本都还在读书,能自己做主的还是少数,除非是无父无母,或者是已有了前途。

    “最重要的是要对我好,只能我欺负他,不能他欺负我。”

    “你快拉倒吧!人家成亲都是相敬如宾,怎么到你这就想着欺负人了?”冯娴又气又笑,“谁那么好脾气能给你欺负……”

    说着说着停了,还真有一个,从小就心甘情愿被她欺负。

    “我就要这样的。”李轻婵越说越来劲,又道,“还要有权有势,能保护我,知根知底,信得过,真心对我好……”

    她说着也停了,恍然发觉她说的完全是按钟慕期教她的来的,而且这人的形象越说越具体。

    母女俩一时都安静下来,隔了会儿,冯娴道:“那你自己慢慢想着吧,娘要去找你爹去了,明日跟娘去你舅舅那一趟,可不许再乱跑了……”

    李轻婵敷衍着答了,等她走后,缓缓躺到了床上,扯过锦被遮住了脸。

    她方才脑子里灵光一闪,怎么想都觉得钟慕期说的那人就是指他自己。

    若当真是这样,那他碰我的脸就是故意的了?他喜欢我,想要娶我……

    李轻婵这么想着,脸烫得跟烧红的铁一样。

    她又想,钟慕期长得好看,还从小就对她好,一定不会欺负人。平阳公主也喜欢她,肯定不会有刁难,嫁过去了跟在自己家没两样……

    李轻婵越想,心里越是羞臊,捂着锦被难为情了会儿,冒出脑袋把床头的夜明珠抱进怀里,然后连人带珠一起重新藏进被子下。

    当天只顾着傻乐了,次日醒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兴许是自己理解错了呢?李轻婵愁眉苦脸起来。

    后面几日,她不是乖乖跟着冯娴,就是一个人发呆,偶尔会傻笑,偶尔会忧思难眠。

    冯娴和府中丫鬟全都察觉出她的异常,但不管谁问,她都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不说。

    李轻婵怕是自己弄错了,万一是她自作多情了,多丢人啊……

    好不容易捱到第三日,李轻婵特意妆扮了下,等着钟慕期来找她。

    她黏在梳妆镜前一样,一直照来照去,还打发秋云去府门口盯着。

    等了半日,也没等到钟慕期来,倒是秋云得到了别的消息,急匆匆跑回来道:“小姐!原来你已经定过了亲啊!”

    李轻婵大惊,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胭脂,“什么定亲?”

    秋云是从外面跑回来的,扶着桌子气喘吁吁,磕巴道:“我在前院听见、听见老爷和夫人谈话!说、说小姐你和世子,小时候、小时候是定了娃娃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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