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平常,多尔衮一定会亲自坐镇,直到找出真相为止。但现在却不行,吴三桂在不在宁远虽然很重要,但和黄太吉的大军汇合,挥兵入塞,却是更重要的事,所以他不能再继续耽搁了,只能将这一任务交给部下。

    “今日已经是九月十二,明日一早,本王会带领正白旗主力离开,阿山,锦州的一切就交给你了!”多尔衮看向坐在左首第一张椅子里的一名中年悍将。

    那悍将立刻站起,抱拳:“请王爷放心,奴才定不辱命!”

    阿山,全名伊尔根觉罗·阿山。正白旗时任的固山额真。

    固山额真,各旗旗主的辅助,总管旗内军政、民政一切事务的最高官将,地位高于六部承政和内三院大学士。

    而时年四十四岁的阿山,不但在民事有政绩,在军事也颇有建树,在松锦之战中立有大功,多尔衮将锦州托付给他,是非常放心的。

    多尔衮点头,皱着眉头说道:“临行之前,有件事,本王始终放不下心来,那就是宁远吴三桂的所在,原本本王应该留在锦州,亲自探查,但入塞事大,皇上大军已经快要喀喇沁草原,不容本王拖延,因此,此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留给你五百八旗勇士,蒙古汉军旗,一共八千人,征用城中民夫三千,明日一早,你聚集大军,占据塔山,调派粮草,大张旗鼓,准备完毕之后,就给本王猛攻连山驿!”

    “嗻。”

    松锦之战时,建虏攻破松山,接着大明放弃了杏山和塔山,不过因为给养线的原因,建虏并没有占据两地,而是拆毁了这两地的城池,继续撤回松山。

    阿山拱手问道:“如果宁远不出援兵呢?”

    多尔衮脸色顿时阴沉,冷冷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吴三桂和他麾下的宁远主力,必然已经不在宁远城中了。你立刻通报与我即可。”

    阿山想了一下,说道:“如果吴三桂主力不在宁远,那我军是不是可以将宁远城前的其他几个堡子,也趁机全部夺下,甚至攻打宁远呢?”

    多尔衮摇头:“吴三桂算是明将中少有的能人了,他如果离开宁远,肯定一定安排好了防务,不要说八千人,就有再有三万人,也是攻不下宁远的。”

    宁远是坚城,绝非轻易可以拿下,当年阿玛兵败宁远城的教训,绝非不能再犯,而除非是要聚集大军,发动对宁远的攻势,否则只是夺下那几个堡子,毫无意义,不说防守不易,只说锦州到这几个堡子将近两百里的补给线,就是锦州现在承担不起的。

    至于攻打连山驿,只不过是要证实心中的那个怀疑--如果连山驿被猛攻,宁远还是不动,那就说明,吴三桂本人以及他的主力骑兵,怕是已经不在宁远了。

    而这就意味着,多尔衮对黄太吉的承诺落空了,吴三桂的主力入关,对大清的入塞一定会有影响……

    挥退了众将,多尔衮一个人站在《辽西地图》前,久久沉思。

    烛光照着他的脸,他脸色凝重,牙关紧紧咬着。

    苏克萨哈站在旁边,不敢多言。

    多尔衮忽然看向他:“苏克萨哈,你说,如果吴三桂和他的主力已经不在宁远,那会在哪儿呢?”

    “回主子。”苏克萨哈抱拳,小心翼翼的回答:“奴才以为,可能是和去年一样,提前入关了。”

    “今日刚九月十二,吴三桂就已经入关,难道是已经提前知晓,我大清今年会提前一个月入塞吗?”多尔衮脸色发青,眼睛里都是怀疑,随意摇头,自我否定的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明国绝对不可能知道我大清提前入塞的消息,吴三桂初八夜离开,那时,我八哥皇帝刚出盛京呢……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多尔衮踱步,焦急的想。

    萨克萨哈不敢吱声,前番他说吴三桂绝对不可能离开宁远,但从这两日宁远守军的反应来看,吴三桂怕是真的不在宁远了,虽然想不出吴三桂为什么会离开宁远,但苏克萨哈却不敢再轻易多言了,以免打搅了主子的思绪和判断。

    “会是什么原因呢?”

    多尔衮想了很久,但始终是猜不透明人的用意,最可恨的是,明国侦骑全部龟缩在宁远城中,他抓不到舌头,探不到宁远真相,想要强攻宁远前哨连山驿,又非一日功夫,偏偏黄太吉大军已经出发,他不能再耽搁,必须尽快前去汇合,几个关节碰撞在一起,真是让他纠结……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率领大军出发时,多尔衮的脑子里都还满是疑虑,心中隐隐有所担忧,这一次入塞,恐怕没有自己最初设想的那么顺利……

    第二日,九月十三。

    秦皇岛码头。

    各军登船,进行上船下船的操演。

    对这样的训练,各部将领连同吴甡在内,都有点不理解,认为是浪费时间,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练练俊武,但太子却坚持,并且说,除了今日一次,出征前的前一日,还要再做一次,以保证各部各军熟悉上船下船的各个环节,不至于忙中出错,耽误不该耽误的时间,或者说,在撤退时遇到建虏追击的情况下,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下午,朱慈烺和水军将领讨论船只渡海的路线,海潮的涨落,以及建虏在海岸防卫的薄弱点。

    大明对建虏海岸的骚扰,其实一直都在持续,只不过力道却是越来越弱。

    从最初的副总兵鲁之甲、皮岛毛文龙,黄龙,沈世魁等人一直都有对建虏辽东辽南的海岸进行攻击骚扰,建虏的对策是,将沿岸居民全部内迁,百里无人烟,令侵扰的明军得不到给养和补充,又在关健地方修筑炮兵,重兵防守。

    天启年时,辽东海岸的战事还不断,但自从崇祯九年,皮岛沈世魁战败被杀之后,明军对辽东辽南的侵扰,就渐渐平歇,或者是,已经是有心无力,已经大明沿岸的水师力量已经消耗殆尽了,唯一剩下的龙武水师只有在建虏入塞之时,才会行礼如议的向建虏辽南海岸发动侵扰战,但却已经很难登陆,就算登陆,也不敢深入,随便的放把火,就算是立了功绩,所以这些年,建虏对海岸的防备,其实是有松懈的。

    “这一次,一定要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朱慈烺道。

    建虏虽然占据辽东辽南的城池,比如金州旅顺等地,不过水军力量却不强,依靠的还是当年孔有德裹挟过去的登州水师和天津水师的船只,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造过新船舰,而在年久失修的情况下,这些船舰大部分都已经不堪用,不要说天津水师的三桅战舰,就是登州水师的福船也足以碾压他们。

    海战是没有问题的,关健是掌握海潮的涨落规律,选择合适的登陆点,另外是进军、撤退路线的选择,在保证快速的情况下,如何发挥海军舰艇上的大炮,对岸上实施火力支援,是一件非常有讲究非常有战术的事情……而这,是郑森和施琅这两个水军天才所要苦思和费心的事情。

    在秦皇岛待了三日,九月十五,安排完秦皇岛的事务,留吴甡督促之后,皇太子朱慈烺离开秦皇岛,返回京师--其实朱慈烺很想在秦皇岛再多留两日,每日在军人们在一起,看大明精锐的风采,和吴三桂郑森他们探讨渡海之后的战术,不必烦恼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但他是皇太子,国家的储君,不能长时间待在秦皇岛,京师北京才是他久驻地,最重要的是,建虏入塞在即,渡海攻击只是整个计划的一环,如何应对建虏的入塞,还需要回京师谋划和指挥。

    十六日,朱慈烺宿在抚宁。

    晚间,接到了张家口分巡道梁以樟的密报,梁以樟说,他已经和林格尔部首领宝利德达成了协议,宝利德愿意向大明通风报信,以换取他儿子的安全和大明对林格尔部的物资网开一面,而宝利德汇报的第一个情报,就是建虏已经命令蒙古各部最迟不得晚于十月初十,在草原集合,据此推断,建虏入塞的时间会在十月末,十一月初……

    除了报告太子,梁以樟同时也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兵部。

    梁以樟带来的消息和高文采从建虏沈阳传回的消息,基本一致,建虏今冬入塞时间在十月末十一初,两厢一印证,这个情报好像更加准确了,但朱慈烺却依然不敢大意。

    “董朝甫呢?这两天有他的塘报没有?”

    朱慈烺问。

    于海摇头。

    去年战事结束之后,朱慈烺将董朝甫的夜不收放在了喜峰口,喜峰口是建虏第一次入塞的突破点,位在蓟州之东,城外就是宽城,再走就是喀喇沁草原。如果说,建虏入塞有一个非经不可的地方,那就是喀喇沁草原,朱慈烺将董朝甫布置在喜峰口,就是想要通过他和他教导的两百个夜不收,最早最快的察觉到建虏入塞的动静。

    ……

    喜峰口。

    大风扬起,渐迷人眼。

    喜峰口守将朱高正走出自己的“官署”,其实也就是一个单独的小院,自从崇祯二年,建虏大军从喜峰口突破,酿成己巳之变,大明风云变色之后,喜峰口瞬间就成了一个大明君臣瞩目的焦点,建虏退去之后,朝廷花费大量银子,重新修缮加固了喜峰口,一度,喜峰口成了蓟东十三关最坚固的一处,不过此后建虏再没有光顾喜峰口,因为明军对喜峰口防守甚严,再不是可以轻易攻下了,当然了,也因为蒙古西迁,接着建虏完全降服蒙古,有了更多更好的突破点,道路难行的喜峰口自然就不会再是建虏入塞的首选了。

    去年,建虏入塞,皇太子提前下令,将蓟州之东的守军和百姓全部撤离,喜峰口自然也就在撤退的范围内,驻守这里的朱参将在十月份撤退,今年二月回到喜峰口之时,发现喜峰口一切未变,房舍安然,只是覆盖了一层厚厚地尘土,心中不由得感叹,还是太子殿下申明远见,早早令他们撤离,如果他们死守在喜峰口,一定早已经被建虏的大军淹没,这会肯定都变成白骨了。

    回到喜峰口,朱参将不敢怠慢,整顿兵马,加强守御,而和他一起到喜峰口的,还有另外一支人马,领兵的是一位须发斑白,但依然虎虎生风的老将,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朱参将却是早就听闻过这位老将的名字,更因为这位老将现在不属于“蓟州镇”,而是属于京营,是皇太子殿下特派到喜峰口的,因此他就更是不敢怠慢了。

    不过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热情很快就消退了,因为这个老将实在是不好相处,不但寡言少语,而且不近人情,有两次他给送礼物,居然被隔墙扔了出来,令他大失颜面。有一次他听手下人汇报,说董参将坐在城头哭呢,他本是不信,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董参将也是小有名气,又这么大的岁数,怎么可能不顾脸面,在城上哭呢,他登上城头一看,还真是如此,从他以后,他对董参将就敬而远之,因为他实在是搞不懂董参将的心思。

    不过他对董参将麾下的两百“夜不收”,却是相当佩服的。

    两百夜不收,分成十组,五组休息,另外五组日夜不停在喜峰口外面的草原上游荡,一个月一轮换,每次归来,都能有所收获,马屁股上经常会挂着蒙古人的脑袋,当然了,他们本身伤亡也是不小的,有一次,五队一共一百人出去,最后回来的只有五十几个,董参将负手站在台阶上,不言不语,但眼角的泪水却是滂沱……

    虽有阵亡,但却也有不停的补充,董参将麾下,始终保持两百人。

    大明夜不收的饷银,本来就极高,一人差不多是普通士兵的四到五倍,但据说董参将麾下的这两百人的饷银更多,一人几乎是普通士兵的十倍,而且从不拖欠,吃穿住用,都是最好的,由京营直供--论起来,比他这个参将的待遇还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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