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正是: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

    那林黛玉正自伤感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长叹了一声自己抽身便走了.

    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忽然抬头不见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往怡红院来.可巧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后撂开手。”林黛玉回头看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有一句话请说来。”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黛玉听说回头就走.宝玉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

    黛玉听了这个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儿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宝玉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林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我论理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说着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说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遂都往前头来了.王夫人见了林黛玉因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林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就好了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麦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的。”宝玉扎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

    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就叫人买些来吃。”宝玉笑道:“这些都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的药都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听说笑着摇手儿说:“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娘问我。”王夫人笑道:“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我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

    凤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上日薛大哥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作什么他说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他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没工夫听.他说不然我也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定要头上带过的所以来和我寻.他说:妹妹就没散的花儿上也得掐下来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妹妹穿了来.我没法儿把两枝珠花儿现拆了给他.还要了一块三尺上用大红纱去乳钵乳了隔面子呢。”凤姐说一句那宝玉念一句佛说:“太阳在屋子里呢!"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太太想这不过是将就呢.正经按那方子这珍珠宝石定要在古坟里的有那古时富贵人家装裹

    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可以使得。”王夫人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花的!就是坟里有这个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盗骨的作了药也不灵!”

    宝玉向林黛玉说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黛玉说话却拿眼睛パ着宝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支吾着我."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笑道:“太太不知道这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那薛大哥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不知道了.林妹妹才在背后羞我打谅我撒谎呢。”正说着只见贾母房里的丫头找宝玉林黛玉去吃饭.林黛玉也不叫宝玉便起身拉了那丫头就走.那丫头说等着宝玉一块儿走.林黛玉道:“他不吃饭了咱们走.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宝玉道:“我今儿还跟着太太吃罢."王夫人道:“罢罢我今儿吃斋你正经吃你的去罢。”宝玉道:“我也跟着吃斋。”说着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先跑到桌子上坐了.王夫人向宝钗等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姑娘走一趟他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宝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记挂二则也记挂着林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羼些什么。”宝玉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可巧走到凤姐儿院门前只见凤姐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到了屋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道:“这算什么?又不是帐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儿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宝玉听说只得写了.凤姐一面收起一面笑道:“还有句话告诉你不知你依不依?你屋里有个丫头叫红玉我要叫了来使唤明儿我再替你挑几个可使得?"宝玉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凤姐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叫人带他去了。”宝玉道:“只管带去。”说着便要走.凤姐儿道:“你回来我还有一句话呢。”宝玉道:“老太太叫我呢有话等我回来罢。”说着便来至贾母这边只见都已吃完饭了.贾母因问他:“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的?"宝玉笑道:“也没什么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饭。”因问:“林妹妹在那里?"贾母道:“里头屋里呢。”

    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作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空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他一熨。”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宝玉听了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春等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回话.宝钗也进来问:“林妹妹作什么呢?"因见林黛玉裁剪因笑道:“妹妹越能干了连裁剪都会了。”黛玉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儿才刚为那个药我说了个不知道宝兄弟心里不受用了."林黛玉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宝玉向宝钗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呢你抹骨牌去罢。”宝钗听说便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了?"说着便走了.林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出去逛逛再裁不迟。”林黛玉总不理.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裁的?"林黛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宝玉方欲说话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宝玉听了忙撤身出来.黛玉向外头说道:“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

    宝玉出来到外面只见焙茗说道:“冯大爷家请。”宝玉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说:“要衣裳去。”自己便往书房里来.焙茗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只见一个老婆子出来了焙茗上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说:“放你娘的屁!倒好宝二爷如今在园里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园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儿来了!"焙茗听了笑道:“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说着一径往东边二门前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球焙茗将原故说了.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与焙茗.回到书房里宝玉换了命人备马只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双寿四个小厮去了.一径到了冯紫英家门口有人报与了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久候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宝玉擎茶笑道:“前儿所言幸与不幸之事我昼悬夜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表兄弟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说下这句话.今日一邀即至谁知都信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紫英先命唱曲儿的小厮过来让酒然后命云儿也来敬.

    那薛蟠三杯下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儿的手笑道:“你把那梯己新样儿的曲子唱个我听我吃一坛如何?"云儿听说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

    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さ架一个偷情

    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唱毕笑道:“你喝一坛子罢了。”薛蟠听说笑道:“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

    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冯紫英蒋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干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云儿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吃酒呢难道你连我也不如!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那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众人都拍手道妙.薛蟠听说无法只得坐了.听宝玉说道:“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众人听了都道:“说得有理。”薛蟠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众人问:“如何该罚?"薛蟠道:“他说的我通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儿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又该罚了。”于是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

    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

    水悠悠.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薛蟠说无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完了令.

    下该冯紫英说道:“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说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

    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

    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唱完饮了门杯说道:“鸡声茅店月。”令完下该云儿.

    云儿便说道:“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薛蟠叹道:“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众人都道:“别混他别混他!"云儿又道:“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薛蟠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再多言者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云儿又道:“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说完便唱道:

    щ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

    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唱毕饮了门杯说道:“桃之夭夭。”令完了下该薛蟠.

    薛蟠道:“我可要说了:女儿悲——"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冯紫英笑道:“悲什么?快说来。”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瞪了半日才说道:“女儿悲——"又咳嗽了两声说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他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腰说道:“你说的很是快说底下的。”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说道:“女儿愁——"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么愁?"薛蟠道:“绣房撺出个大马猴。”众人呵呵笑道:“该罚该罚!这句更不通先还可恕。”说着便要筛酒.宝玉笑道:“押韵就好。”薛蟠道:“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众人听说方才罢了.云儿笑道:“下两句越难说了我替你说罢。”薛蟠道:“胡说!当真我就没好的了!听我说罢: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众人听了都诧异道:“这句何其太韵?"薛蟠又道:“女儿乐一根фx往里戳。”众人听了都扭着脸说道:“该死该死!快唱了罢。”薛蟠便唱道:“一个蚊子哼哼哼。”众人都怔了说:“这是个什么曲儿?"薛蟠还唱道:“两个苍蝇嗡嗡嗡。”众人都道:“罢罢罢!"薛蟠道:“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作哼哼韵.你们要懒待听连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众人都道:“免了罢免了罢倒别耽误了别人家。”于是蒋玉菡说道:“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说毕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

    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

    剔银灯同入鸳帏悄.唱毕饮了门杯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可巧只记得这句幸而席上还有这件东西。”说毕便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花气袭人知昼暖。”

    众人倒都依了完令.薛蟠又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又没有宝贝你怎么念起宝贝来?"蒋玉菡怔了说道:“何曾有宝贝?"薛蟠道:“你还赖呢!你再念来。”蒋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说毕指着宝玉.宝玉没好意思起来说:“薛大哥你该罚多少?"薛蟠道:“该罚该罚!"说着拿起酒来一饮而尽.冯紫英与蒋玉菡等不知原故云儿便告诉了出来.蒋玉菡忙起身陪罪.众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

    少刻宝玉出席解手蒋玉菡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蒋玉菡又陪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ぉ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

    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二人方束好只见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两个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没有什么。”薛蟠那里肯依还是冯紫英出来才解开了.于是复又归坐饮酒至晚方散.

    宝玉回至园中宽衣吃茶.袭人见扇子上的坠儿没了便问他:“往那里去了?"宝玉道:“马上丢了。”睡觉时只见腰里一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袭人便猜了**分因说道:“你有了好的系裤子把我那条还我罢。”宝玉听说方想起那条汗巾子原是袭人的不该给人才是心里后悔口里说不出来只得笑道:“我赔你一条罢。”袭人听了点头叹道:“我就知道又干这些事!也不该拿着我的东西给那起混帐人去.也难为你心里没个算计儿。”再要说几句又恐怄上他的酒来少不得也睡了一宿无话.至次日天明方才醒了只见宝玉笑道:“夜里失了盗也不晓得你瞧瞧裤子上。”袭人低头一看只见昨日宝玉系的那条汗巾子系在自己腰里呢便知是宝玉夜间换了忙一顿把解下来说道:“我不希罕这行子趁早儿拿了去!"宝玉见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劝了一回.袭人无法只得系在腰里.过后宝玉出去终久解下来掷在个空箱子里自己又换了一条系着.

    宝玉并未理论因问起昨日可有什么事情.袭人便回说:“二奶奶打人叫了红玉去了.他原要等你来的我想什么要紧我就作了主打他去了。”宝玉道:“很是.我已知道了不必等我罢了。”袭人又道:“昨儿贵妃打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说着命小丫头子来将昨日所赐之物取了出来只见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宝玉见了喜不自胜问"别人的也都是这个?"袭人道:“老太太的多着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太太老爷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如意.你的同宝姑娘的一样.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儿别人都没了.大奶奶二奶奶他两个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宝玉听了笑道:“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袭人道:“昨儿拿出来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怎么就错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的我去拿了来了.老太太说了明儿叫你一个五更天进去谢恩呢。”宝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说着便叫紫绡来:“拿了这个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说是昨儿我得的爱什么留下什么。”紫绡答应了拿了去不一时回来说:“林姑娘说了昨儿也得了二爷留着罢。”

    宝玉听说便命人收了.刚洗了脸出来要往贾母那里请安去只见林黛玉顶头来了.宝玉赶上去笑道:“我的东西叫你拣你怎么不拣?"林黛玉昨日所恼宝玉的心事早又丢开又顾今日的事了因说道:“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宝玉听他提出"金玉"二字来不觉心动疑猜便说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林黛玉听他这话便知他心里动了疑忙又笑道:“好没意思白白的说什么誓?管你什么金什么玉的呢!"宝玉道:“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林黛玉道:“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宝玉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林黛玉道:“昨儿宝丫头不替你圆谎为什么问着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么样了。”正说着只见宝钗从那边来了二人便走开了.宝钗分明看见只装看不见低着头过去了到了王夫人那里坐了一回然后到了贾母这边只见宝玉在这里呢.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一个林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挂着林黛玉并不理论这事.此刻忽见宝玉笑问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林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薛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一瞧。”林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宝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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