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时辰之后。

    小童孔言立在殿中,双臂紧紧抱住孔德的腿弯。他脸色时而泛青,时而发白,每隔一刻钟,又会骤然出现一次吓煞人的赤红色,几乎让人以为血液冲破经脉,透体而出。

    同时,孔言瘦弱的身躯如筛糠一般不住地颤抖,口中除了极力抑制的呻吟外,时不时夹杂着牙关打颤之声,显然极为痛苦。

    孔德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归无咎,暗含不善之意。若是孔言有甚么闪失,即便归无咎是隐宗万载一时的人物,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孔雀一族,怕过谁来?

    但归无咎似乎佯作不知,从容言道:“孔道友不必忧虑。眼下异象,只是因为令弟短时间内连续两次脏腑骨骼离体。纵然有天赋神通在身,但是他毕竟年幼,总难免有些不适。”

    “但若是将养一些时日再行此法,‘浣辰砂’的锻炼法门,效用将会大打折扣。眼下虽吃些苦头,但计量长久,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

    这些话,自然都是小铁匠转述于归无咎的。现在归无咎虽然言之凿凿,但是小铁匠这家伙是否靠谱,他心底也并无成算。若是万一事有不谐,炼坏了孔言的骨骼脏腑,却是招惹了一件不小的麻烦。

    黄采薇双目圆睁,紧紧盯着小童孔言,心中却没有别的念想,只盼这小孩早日康复。

    孔德见归无咎言语笃定,也只得稍稍安定己心。暗暗叹气,既然做出决断,就没有后悔药可买了。

    按照孔德的考虑,如此大事,应当尽快禀明族主,听候决断。

    尽管归无咎反复强调,此时施法才是最佳时机。若是拖延一阵,使得两次锻炼之间有了间隙,便不为美。

    但是孔德心中忖度。这十余万载以来,随着孔雀一族与建章门交往日深,两家之间大兴土石,以二十六座传送阵相连。若是自己不计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来往,只要七日时间便能的到准信。

    可是没有想到,那小童孔言自己,却是出人预料的固执,坚持依照归无咎的法子试上一试。也不知道他对归无咎的这份信任从何而来。

    孔德照拂他这小弟已久,深明孔言的脾气秉性。小家伙一向对他言听计从,这一回如此坚持,实在是极为反常的事。

    孔德登时想到,修道人遇到与自己休戚相关之事,吉凶祸福,或能在冥冥之中得到指引。莫非今日之孔言,是遇到这种情形不成?

    虑及这一点,才促使孔德下定决心,冒险一试。

    这不仅仅是孔言的豪赌,也是他孔德的赌注。毕竟孔言只是一个孩童,真正拿主意的还是他这个监护之人。若是孔言果真有性命之忧,那么他孔德在孔雀一族之中,最轻也是一个发落偏远之地的下场,再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就在他思绪纷纭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四哥,我好像没事了。”

    这短短一句话,把孔德从纷乱无际的念头之中拉回现实。猛然定睛一看,孔言此时身躯不再颤抖,呼吸渐渐均匀,脸色也是久违的红润。

    这不是那种血色盈面的赤红,而是一丝淡淡的红晕,充满活力。

    孔言转了转脖子,似乎觉得身躯之中有一种久违的躁动,忽地挣脱孔德的束缚,在殿中来回奔跑了起来。

    他的动作比寻常快得多了,孔德下意识的伸手去捞,却捉了一个空。眨眼间,这小童已经跑到十余丈外。

    跑了两圈,孔言觉得骨骼肌肤除了有一丝酥麻感外,尽是难以言喻的通泰舒爽。以他贫瘠的言辞,实在是难以形容,只小嘴一咧,就傻笑起来。

    但笑不到三声,又抽泣起来。

    就这样时哭时笑,脸上变成一只小花猫。

    孔德兀自不敢相信,伸手拿住孔言经脉,小心翼翼的运气一查。只觉得他一身气血雄健有力,不但一改旧观,甚至比同龄族人还要胜过三分。

    心中再无疑虑,孔德一时间心中烦躁尽去,忍不住仰天长笑,声震屋瓦。

    “甚好。如此大喜之事,还要请孔道友代石某向贵族主致贺。”

    这两句话苍莽有力,余味无穷,似乎自空间缝隙中传来。

    归无咎等人一转头,只见水晶阵壁之内,“地埙烘炉”残余火星瞬间凝成一个人形,立刻使得殿中主客易位,气象高妙。

    这个人影,赫然是建章门石谡臻掌门。

    同时大殿正门处,刚刚失踪不见的黄澄再度出现。他脸上似乎有几分尴尬。

    昨日孔言执意要采信归无咎的手段,黄澄心中暗暗焦急。

    若是一个不慎,医坏了孔言,归无咎与孔雀一族结仇是小,恐怕建章门也要大受牵连。孔雀一族的实力,远在任意一家隐宗之上。

    但是若是他出言劝阻,等于是摆明了不相信归无咎的手段,又会使建章门平白开罪了归无咎。

    没奈何之下,黄澄只得找个借口离开,去求告本宗执掌去了。只是中间生出一番波折,白白耽搁了几个时辰。等石掌门降下法身,疗伤炼骨之事已经尘埃落定。

    如今结果浮出水面,万事欢喜,只有他黄澄无故里外不是人,只觉有些无趣。

    石谡臻示现的虽然只是一具化身,但是孔德也不敢怠慢。郑重一礼,正色道:“贵宗这道法门,与我族恩惠缘法日深,孔德无以言谢。这一次的报酬,孔德可以替族中做主,以十倍之数偿之。”

    石谡臻望了归无咎一眼,笑道:“这都是归道友的本事,与本宗无涉。要谢,也是谢归道友才是。”

    孔德立即道:“正是如此。对于归道友,我族中自有重谢。”

    石掌门往小童孔言身上望了一眼,微笑言道:“想必千万年后,孔雀一族中又要多出一位风云人物。恐怕他将来一身修为,不在石某之下。真是可喜可贺。”

    归无咎心中一动,瞬间明悟。和石掌门目光一接,报之以一个“承情”的谢意。

    石掌门此言,和小铁匠所说道理相同,意在点明孔言这童儿的价值。这轻飘飘一句话,显是不让自己吃亏的意思,相当于给归无咎一个顺水人情。

    孔德却抬起头来,哈哈大笑道:“石掌门此言,可将孔雀一族瞧得小了。我族从来恩仇必报,从不失信于人。如此厚恩,族中本来也不会坐视。孔某若是生出蒙混过关的念头,岂不是枉做小人?”

    他这一番言语,何其自信。虽然孔德自己只是元婴境界,面对又是人道中的天玄上真,但是这番对答得体,尽显豪迈。却把孔雀一族这妖族大宗为后盾的底气,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妖族行事,虽然较人类更加磊落率直,但却并不是蠢笨。

    十余万年前至今,孔雀一族愿意以极高的溢价完成和建章门的这桩交易,当然没有白白吃亏的道理。此辈早已发现,凡是从“气血不均”之症中治愈的族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普通族人所不具备的优长。

    甚至短板越短,长处就越长。

    这小童孔言,罹疾愈深,族中对于他所寄予的厚望,就愈加迫切。只是这小家伙的优长到底体现在何处,还需要治愈之后,由族中长老仔细探查。

    孔德转身面向归无咎,正想言及报酬之事。但是他略一思忖后,竟哑然无言,隐然面有难色。

    孔德虽然不是赖账之人,但是他最初并不相信归无咎能够医好孔言,许诺报酬,只是随口一说。

    现在真的面对此事,他仔细思索,却发现一个为难之处。

    人妖毕竟种族有别。孔德突地发现,寻常的宝物,此刻实在是拿不出手;而他心中大有妙用的真正至宝,竟尔无一不是唯有孔雀一族的族人能够驾驭,并不适合人修。

    自然。若是以宗门为对象做交易,自然可以用成规模的资源外物计价,以量取胜。但是若针对个人,却难以照此办理。

    小铁匠心中甚是不满,暗暗道:“这孔德话说的好听,怎么看起来是一副想要赖账的模样?”

    孔德踌躇半晌,歉然一笑道:“惭愧。眼下孔某身上,还真的没有堪为报酬之物。看来,还真的要请归道友往族中一行了。归道友放心。本族族主必定不会慢待了你。”

    归无咎暗暗摇头,若是有所斩获自然是好。但是要他巴巴的赶过去,只为索要报酬,这吃相也太过难看了。

    于是笑道:“萍水相逢,却撞见这么一件事。可见你我彼此之间有缘分牵连。孔道友心中念着这桩缘分就好。得暇做客贵族,也是归某心中所愿。但报酬之说,就不必再提了。”

    “缘分,缘分。”

    孔德喃喃自语,忽地眼前一亮,道:“有了!”旋即一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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