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没有听见先前的对话,对唐宛的态度有了一定的知晓,唐宛的出门对成建认为的来说会是即将奔赴的战场,而成建也早已经预想到了那会是一场怎样的硝烟和审判。按部就班的指责,然后称述以往的不是罪行,经过思想的敲定,再然后宣判结果和惩罚。其间闹过几次严重的,唐宛提出分手,好给成建一点颜色。但即便这样,成建依旧如往常沉闷着不说话,任唐宛推就。先前想到这里,成建自己心底的委屈,也会攒起一些怒火,但由于不爱吭声,这座火山从来没有爆发过,无论自己是错是对。

    这次听得了唐宛对自己出乎意料的辩护,以至于此刻唐宛对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不得而知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唐宛不会主动跟自己说话,这几日都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先主动上前道歉,可又觉得机不逢时,恰巧在母女争吵完后,显得有些投机取巧。唐宛下床到出门几步的距离,成建闪过想了很多。这些自我的想像设定在他脑子过了很多遍,还来不及整理和思考。但他还是想等唐宛出来后,目视着她,带着歉意和柔情的目视,然后再起身开口道歉。不料的是唐宛马上就打破了这一切思维的不着边转悠。

    且这短暂的几秒钟让他来不及收拾准备。这让他的眼神中显得尤其慌乱。唐宛的步子并不急躁。徐徐地走到餐桌前,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望向成建。

    “还没睡?”唐宛说得三人之间其事若无。

    她掩饰了刚刚在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镇定的似乎无事发生。没有同她母亲有过争执和吵闹。反其而行的问候给成建陷在黑暗和邪恶中挣扎的心,点燃了一束明亮的烛光。他语气低沉的呵护着这束光亮。害怕厚重的语气淌出的风将这份感觉熄灭了:

    ”还睡不着。“清细的嗓音在屋子里跳动,拖动着屋子里的沉寂,阳台还有一扇玻璃窗未闭合,透进来的风,一下子将言语吹散。秘密间的话语片刻就消失殆尽,不着痕迹。

    唐宛站在餐桌旁,手撑在白色木椅的靠背上。已经不为为了喝水而喝水了。她心里尊严的冲击,其实不容让她再多说出一句话来,最好的转头就走进房间里去。但她压制着,在内心里纠结,似乎于心不忍,还是开了口:

    ”钱的事情有办法吗?“

    对方的声音更为的低沉,他坐在沙发上边眼神中自然的流淌出的诚恳,目视着唐宛:

    “有。”

    而唐宛内心里此刻提醒不再顾问他的事情,最好是让她憎恨眼前的这个男人。可她恨不起来,整个人软弱无力,心力交瘁。内心像一片烧尽后的草原,却又还留着一点青绿的苗头。这半分钟两人都没有说话。为了避免一种尴尬,成建将眼神从她的身上悄悄的落到了别处。他挨着冰冷的现实,与唐宛游离的思绪并不在一个频道。唐宛起先也没有注意到成建的那双温情的眼睛。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矛盾被私意放大缠绕。她开始拨开思绪上的那些琐碎,尽量让自己变得清醒起来。

    顾及到周围,室温则是真实的让人感觉冰冷。又为着刚才对母亲发脾气说出的那一番话感到后悔。她后知后觉既然还要一起走下去的路,争吵是没有意义的,只会伤害对方的感情。而感情上的创伤远比事实对错上的争论,伤害要烙得长久。对错的争论也只在一时上存在意义,重要的是经历和改变。

    此刻,唐宛看向成建。他身子前倾,双手曲着撑在大腿上边,微低着头。这样不显得傲慢,也不过于卑微。她从成建眼神和姿态中已经知晓,这意义对方自然是心底明白,大可不必揪着不放。可刚才在母亲身上,她却没有看上一眼。她忽然发现自己先前对母亲的忽视和理所应当。对比下来,至少在成建面前,这么多年,双方都有过那么一刻或者一段时间害怕失去对方。但在母亲身上,没有这份担忧,也是基于这一点,对于养育自己最大的恩人,一切才觉得理所应当。回过头来,这一切基础的事理,她都后知后觉,活了这么多年似乎是愚钝中最后一个恍然大悟过来的。

    她不觉开始怀疑眼前所见的蒙昧与清晰是何种鉴定,自以为清醒下,什么是真真实实能够看清的。她低头看着餐桌,又望向成建。

    原本如平淡日子里照常的晚餐,此刻汤和菜还在桌上摆着,碗筷都整整齐齐的列在桌前,谁也没有心思。成建撂在那里自我反省,气氛的流逝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在唐宛发话前,除了在安静中保持呼吸的权力,其余一切都是越规越矩。

    这一刻唐宛内心里想要发出的关心是本意,没有被愤怒和偏见挟持。不过内心被触犯的自尊还在均匀着这份感受。

    “没有吃饭?“

    成建望向唐宛。从天黑到夜深,从岳母走进房间,他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客厅里只里亮着一盏微光,餐厅亮着一个小灯泡,使得这一切更加的寂静。两人分别在这两盏微光下,目视着彼此那模糊又深刻在心的脸庞。

    “嗯。”成建柔声答道。这刻他抬起了身子,撑着的手也松懈下来。

    “饿不饿?”唐宛端起盘子,“要不要给你热一下?”

    成建先前做了无数的思想建设,怎么去抵挡唐宛的指责,却没料想无法抵抗住唐宛突来的一句包容和关怀,偷偷的抹了一把泪。他起身往餐桌走去。

    “你回房间休息吧,我来收拾就好了。”两人的声音都比较小,像是一场心有灵犀秘密的行动。

    他挨在唐宛的身旁,像往常一样自然。可这刻气氛却让彼此的心隔着一些距离。唐宛接过成建端起来的盘子说道:

    ”我想炒个蛋炒饭,我饿了。“

    ”那你去休息,我来。”

    “你鼻炎闻不得这些油烟。你等会儿帮我把阳台里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边洗了好吗?我腰子疼得厉害,弯不下去。“

    两人说话的声都很细,成建没有回答最后一句,只往着阳台里边走去。他印象里没有下过厨房,也没有在乎过自己鼻炎的事情。他还发现自己不会用洗衣机。这个家他似乎也从来没有整理过,没有扫过一次地,没有换过一次床单。这一切不显现的操劳和平淡中,他才发觉了唐宛那普普通通的背影,颠着脚从冰箱上方取出鸡蛋的举止,那么渺小。

    现实往往麻痹现实,给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各种欲望的裹挟和刺激让其似乎触手可得,拖拽的人往前。这种虚幻,有人用来麻痹自身的痛苦,而有人则忽视的自身的拥有。从而幸福往往也随之麻痹其中。这些年他贪婪着更强烈更易得的刺激。这些刺激让其短暂的满足,而后是无尽的空虚。同时,这些刺激会随时随性地涌来裹挟着他,大起大落的快乐与悲伤都是一时间欲望得到的满足和不甘的压抑。自己一直被自身的欲望左右,自私得从未顾及周围,忽视了这样一个疼爱的人。

    唐宛把温好的晚饭放在了母亲的床头,没有说话。母亲侧着身子朝着内侧,泪淌在枕头上边也没有反应。收拾安置完后,从房间里给成建拿了一床被子。从成建走去阳台,到唐宛拿完被子回到房间里,其间两人再没有说话,似乎是阵尴尬的打破后,沉闷渐渐弥漫开来,渐渐压制着彼此想要需要表达的内心。但至少彼此心里都还是明白的,只是唐宛的心里还有一半在克制着,成建还无法得到唐宛完全的原谅。

    夜依旧平静着,一切炸裂和嘈杂都无法撼动起夜的波澜。可心不像夜一样平静,成建心里的波涛翻涌着,始终无法平息下来。那一幕幕发生的事情,似乎让他对过去瞬间失去了记忆,空荡下来后,再让其在脑海里重新一点点的勾勒出来。他不断拆解拼凑整个经过和岳母的每一句话,亲人间的离析也的确如晨钟暮鼓,给了成建无法抹平的警醒。

    他坐回沙发上,熄了灯。屋内的平淡下泛黄的墙面,那一副副不需要光亮就能在眼前浮现的照片,镶在墙上浸着爱情年代。爱情虚幻又漂浮不定,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彼此的一时炙热,起先让人如何学着琢磨。

    好在对错的人往后会在时间中见证。成建是相信爱情的,只是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从未重视过爱情。对唐宛的愧疚,不免在心底陷在一个深渊需要去弥补。

    昨夜里他睡得并不安稳,小孩夜里哭闹了好几趟,唐宛不厌其烦。以往一觉睡下去,从来没有发觉还有这些事情。成建觉着愧疚。但他的不安稳并不是因为小孩的哭闹。哭闹只是引得他更为的自责。另一档上,受人上门羞辱后的自尊也涌上心头让他愤愤不平。他思绪里是繁乱的,闭上眼睛就胡思乱想无法阻止。后半夜里,他不断躺下去又起身拔开阳台的推拉门,在里边抽去了好几支烟。他很想摆脱,这些思绪就像烟雾,挥散后又弥漫了过来。他从柜子里拿了瓶酒,喝下后才得片刻的睡意。入睡的迷糊间,他还在思索着这一切所发生的事情。忽然产生了的一种合乎情理的担忧,唐宛一反常态的表现,是在给他做最后一次改变的机会。这股警醒,又驱散了他的睡眠。

    清晨起来,昨夜那股恶魔般的思绪缠绕已经消退无踪,他人也渐渐清醒了起来,似乎是从一片深渊里爬上来了。昨天那股思绪一直将他向深渊里拖拽。

    比起轨迹中的这些或好或坏的预感和演练,现实要面临的,还债则是当下更大的烦恼。昨日闹剧般的似真似幻与思绪的纠缠平息下来,改变了这个屋子的相处模式和气氛,成建似乎被扒的所剩无几。正是因此,唐宛站在他面前时的那刻,让他有种被扯破衣服无法遮羞一丝不挂的羞愧感,所以不自主的低声下气,这一切的突来似真似幻。之前所有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了,希望憧憬和之前感知到的幸福,又或是在他人眼里的伪装经营的模样。在此刻,当人虚伪暴露无遗,当下哪怕是展露最真实的自己,也觉得是虚伪的掩饰,这伪劣的一面盖过了所有的一切,唐宛也许是明白的。

    实际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暂且找不到应对之策。他唯一能够的那就是赔光家业,赔出赖以生存的饭碗,但成建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包括他此刻心中都不知道自己真实的陷于何种境地,他以为靠着珍珠能够还请当下的债务,如珍珠按上次自己不接受的价格再往上加点,手里头还能留点余钱。

    像他这种得过且过的人,从来不会察觉小隙沉舟的危机感,这或许可以解释出,大多输光家业的可以分为两类人,一类没有滴水穿石小隙沉舟的危机感,另一类是理智下来知其危害,但克制不了自身的欲望,然而成建则是两者都占据其中。没有远虑,更不扰于近忧。他思想上倒也有一种天然领悟的哲学,他知道多想也是无济于事,也正是这种性格,让他吃了不少的苦头。也许是有了小孩后,开窍了一些,知道了做出这番事,想像了在乎的人会是何种失望与无奈。方才会有昨夜里的那番反省和挣扎。

    正是这件还债的紧迫事使得成建一早出门。灰暗的楼梯道,下了楼去,草坪树叶覆满霜花。整个城市建筑被天空的暗白填满,没有一丝缺漏。一股压迫感同时充斥着成建全身,一举一动无不被框矩在其中。这股暗白的力量压迫在成建身上,让他抬不起手脚,时而如狂风吹得他抬不起手脚且无法呼吸,一阵子又让他头重脚轻。可它的存在那么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

    黄色的树叶覆着白色的清霜。冷气有些刺骨了。成建裹紧了衣服,他在停车棚里,把摩托车推远了些,好让引擎声不至于打扰到这片寂静。骑着摩托车往乡下去。一路上,手脚被冻得麻木。中途,好几次停下来用嘴巴呼出的热气捂手。他有些悔恨自己这些年的愚钝,自己好几年前就买了小车,如今什么都不剩了,一败涂地。随之而来的更是对唐宛的愧疚。之前他的自私几乎把生活当做是自己的,连累的唐宛她却没一句怨言。

    这样思考,原本想分散一些注意,结果冷得更加的刺骨了。他抹了一把坠在鼻尖的鼻涕,不再去想。乡下的池子,起了一层薄冰。马路边透过一排杨树,四地鱼池可见似一个田字,水面映着银灰色的天一望无际。马路边向西沿着池埂往下七八十米处,横向建着一座红砖瓦房,倒像是大型的仓库,水面是要比池埂低出一截的,但远远望去瓦房像是漂浮在水面上边。天色渐渐的纯白了起来,印在水面银光闪闪,偶尔有鱼跃起来,拍打水面。成建把摩托车骑了下去,沿着池埂边往下。屋子那头的另一半的水面上悬浮着一排排串联起来的饮料瓶。

    跟他看管鱼池的老人七十多岁的年纪,花白胡须,是本村的农户。干瘦黝黑的身子裹着一件黑色破洞的棉袄。此时弯曲着背,已经拿着镰刀在屋子前头的地里割喂鱼的草了。屋子一旁红砖墙面码上了一排烧火棍。一侧已经烧起了取暖的火。其余的云雾处,可见村里的几个依稀劳作的身影。这踏实的一幕,暂且让他将思绪里的枷锁抛开。

    “酒爷。”

    成建招呼了一声,那老人直起腰子。秒秒喜悦过后,换了脸色,把锄头镶在了地里,两步上前:

    ”你这池子里的鱼,我看是管不好了。头阵子五麻子指使着他们家那俩个臭小子,晚上过来偷鱼,有了这么一桩事,捞到了便宜,其余家的也指使着自家的小孩天天晚上过来偷,老子大半夜还要起来哄他娘的。几条鱼都是小事,到时候栽进池子里把人淹死了我可担不起这个担子。“老人说话哑着嗓子,声音仍旧雄厚。

    偷鱼这种事情常有发生,成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通常是隔壁村里的人夜里出来捕猎,而临时起的歹意,看来现在不过临时的歹意成了习惯了。

    “几条鱼就不他们计较了。今天约好了收购商,把珍珠卖了。早点过来清理一下。“

    ”你个小子,小心惯了他们,他们哪天把你的鱼给捞完了,还要说你的不是。“老头笑着指点了两下,又几步走回去,把锄头拔出来在水里清洗了一下,”过早没有,接你到镇上去过早。“

    两人围着火炉边坐下。那老人见烟伸进了炙热的柴火中点燃。池面上的一层薄冰银光闪闪。

    ”不了,人已经到了路上。陈伯今年回来吗?”

    ”鬼晓得他们。“

    “我前两年在城里,经常跟他一起喝酒。他那日子过得也清闲快乐。”

    ”这个不孝子就爱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混在一块,他也不害臊。前段时间,西边太阳,打来一个电话,说给我添了一个曾孙,要我去城里边住住,热闹热闹。我一把年纪,哪里都不想去,出门撒泡尿我都嫌远。劳他们惦记着我这个爹,拖着在城里打工的武子一家给我带了一些钱回来,我这老头子又花不了什么钱,只盼着他们能回来看看。一说就是工作忙什么的,压力大什么的,脱不开身。你说怎么活不是活,这么大的地方活不下去?偏偏要在城里跟你挤着活,多挣些钱?多些见识酒色?说他们就反过来就说我老套,顽固。说不定我哪一天躺在床上硬了,他们都不知道。你说小安他们,年轻人待在城里边生活就好,他待在那里凑什么热闹,家里的地也扔在那里给别人种了,屋子也要荒废了,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怎么舍得的,几十年了,就这个乡下的屋子,守好这一亩二分就好了。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你生活在城市里边,别人一把火把你烧了,死后想要找个地埋都还得花钱才行。你说是不是“

    “这个...每个人有每个人得活法和思想,也讲不好。”

    老爷子没有说话,翻拱着火堆里的柴火。

    “你知道我还有几个侄子侄女,大侄女和大侄子还知道过来看望看望,就是这个老四没有出息。四十多岁的人了,整天待在城里边游手好闲,过来一趟,不是蹭饭要是要钱,一睡睡个好几天。你也认得,城里边的臭无赖了。你跟他有联系没,你要是给碰见着了,给我骂他一顿,叫他滚回去,他老爷子现在已经瘫在床上起不来了。他这个不孝子,还整天找不到人。”

    “你看着他在外边嬉皮笑脸,油嘴滑舌,他跟屋里的人较劲要钱起来凶得很。你有他消息没?”

    “我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见着他了,我给您说说。”

    两人坐着谈论了一阵。天渐渐明亮。路上走过了一班步行带着各自家伙去做工的木匠。老人下了两碗清淡的面条,却不找到第二双筷子,正准备出门去借。说着推开木门来,一辆面包车驶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不高但肥壮的光头汉子。

    ”来了。“成建起身说道,往着路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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