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几个的,这些年下来,其实一共也只有两次会试,我们也一直在帮助他们几个,说不定明年会试,他们还有希望呢。”汤金钊也向阮元劝慰道。



    “是啊,爹爹,其实爹爹跟咱们说,两个弟弟可以捐纳补官,孩儿看来也对,这样弟弟们也免了科场之苦了。如今这科考,实在是应试的举人也太多了,不说别人,就连京城里的宗室,如今若是考场上拿不到功名,都有些低人一等了呢。”阮常生也向阮元道:“孩儿记得清楚,道光三年癸未榜,里面就有四个宗室,道光六年丙戌榜,宗室还是四个,这样看来,以后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倒不是说定庵他们才学不够,实在是这考生太多,主考即便有意,也未必寻得出他们卷子啊?”



    “定庵,理初,你们也不要太灰心了,我知道你们为了下一次会试,这也准备了两年了,来年开春就是春闱,你们为了这个机会都坚持到现在了,还能放弃不成?唉,只是可惜啊,如今就算你们都中了进士,汪中堂和秋农兄他们,也已经……”王引之看着龚自珍等人屡试不第,也只好向各人劝道。可是说到这里,自己竟也多了几分伤感之情。



    原来,就在之前的道光七年,汪庭珍与姚文田二人竟已相继染病去世,汪庭珍得寿七十一岁,谥曰文端,姚文田病故时七十岁,谥曰文僖。阮元想起自己与汪庭珍旧日情谊,虽说一度有过不和之事,但二人终能坦诚相见,此后刘凤诰一案,汪庭珍对营救自己多加奔走,自己这几年能够平安维持总督之位,也有他在道光面前维持之力。而姚文田不仅为官清正,多裁陋规,还是朝中少数精于天算之道的好学重臣,也是自己最认可的弟子之一。如今二人均已阴阳两隔,想到这里,阮元神色也不免有些黯淡。



    “定庵、理初、椒云,你们可有平日所作文章?若是能寻出一些,能否让我抄录一份?我虽然平日公务繁忙,但帮你们看看文作也是有闲暇的,我帮你们指点一二,若是你们真的能因我相助,尽快考中进士,那无论对于我而言,还是对于敦甫、伯申而言,不都是一件欣慰之事吗?我们几个年纪也都不小了,可不想看着你们终年困顿科场,竟而继续为你们担忧啊?”阮元想着龚自珍、俞正燮等人之所以不能考中进士,或许也同他们文风与考官不合,缺少要人点拨有关,便即向几人问起文章之事,想着尽力帮几人渡过难关。



    “这……真是太好了,后学多谢阮大人赐教!”龚自珍等人听闻阮元也愿意帮助自己,当即向阮元拜谢道。



    “定庵,你如今还是内阁中书吧?若是……”阮元想到上一次见到龚自珍时,便听闻曹振镛主持朝政,并不喜欢他这种文采斐然之人,担心他过于执拗,便也向他劝道:“若是来年春闱,你还是这般模样,我倒是……劝你安心办好内阁的事。若是做内阁中书做的好,以后很容易补任军机章京,能在军机处再留任几年,就算你还是举人,升迁也不成问题的。要是你实在觉得京中会试没有前途,像默深那样入幕,也是个办法啊?我尚有些熟识的督抚,将你介绍到他们那里,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想龚自珍尚未回答,诸生之中竟有一人向阮元道:“阮宫保,后学是绩溪胡培翚,和定庵兄一向相熟。后学看来,定庵兄之所以要来考这会试,和这些年当国之人对他弃而不用不无关系。今日咱们这里也没有外人,后学便直说了,那曹振镛之前早就知道定庵兄文采过人,可是如今朝廷之内,越是定庵兄这般有才华的,他越是弃而不用。内阁中书的文章,如今都是一看书法是否漂亮,二看格式是否标准,三看有无文字瑕疵,若是字迹稍张扬些,又或行文随心所欲,不顾体例,再或偶有一二字句用字不当,他曹振镛当时就会给下等!这曹振镛的事,早在外面都传开了,读书人里,谁不知他曹振镛能得皇上信任,就只靠六个字,‘多磕头,少说话’啊?定庵兄从来关心朝廷大事,每有积弊,必为之议论,那曹振镛如何还能重用定庵兄?若是定庵兄真的中了进士,或许还有改任六部,亦或外放知县的机会,他要是一直做这个内阁中书,那他哪还有什么选用章京的可能啊?”



    “老师,这胡竹村在下面主事里面,现在都是出了名的了,从来是个正直之人,所以言语才激切了些。”汤金钊向阮元解释道,看来“竹村”当是胡培翚的自号了。“我也知道,竹村这两年被调到捐纳房办事,那里从来有不少奸吏,竹村看了就来气,对朝廷里的事,也就渐渐看不惯了。前些日子,听说他眼看一名书吏作奸犯科,竟当场将那人革退,他名为‘培翚’,户部中却有个外号,叫‘倍晦’,意思就是,吏员见了他,那是加倍的晦气啊?竹村也是好学之人,从来潜心《仪礼》,学问在这些主事里算是首屈一指了,所以也跟定庵关系不错,见定庵多年不得升迁,他可是最能为定庵打抱不平的了。”



    “汤宗伯,说到那捐纳房,下官还想问问那曹振镛呢?捐纳房是咱们户部经手现银最多的地方,选用吏员自当慎之又慎,可他曹振镛知不知道,如今捐纳房里,这些吏员有几个正经人啊?他们平日收入也不多,却天天想着上哪里去喝酒听戏,照我看,这些吏员八成都有问题,朝廷为什么查都不查呢?”看起来,胡培翚的官场生涯可并不怎么顺利,又抱怨道:“尤其是去年回疆常例,这一开了之后,多少人来咱们这里捐纳官职,定庵兄做了这么多年内阁中书,还没能够得到升迁,他们这一出钱,少得要候补知县,多的都有捐候补郎中的了!这……阮宫保,下官说得不是您,您为朝廷宣力四十年,劳苦功高,二位公子的顶戴下官没有意见。”



    各人听着胡培翚说到捐纳之事,越说越气,竟然无意之间连阮元也被他牵连其间,一时也不觉笑了起来。可各人仔细想想,胡培翚之言也确实有理,不觉相顾无言,深感官场迁转不公。



    “那个……竹村啊,我身为封疆大吏,无论我自己儿子前途如何,那两万两我都是要捐的。至于那什么候补郎中,祜儿这还陪我来京城了呢,得入六部学习十年才能考虑分用各司的事,若是不能分司,这郎中还不如那内阁中书呢。再说了,我这不也是想着定庵他或许需要指点,才问了他文作之事嘛?”阮元听着胡培翚之语,心中虽有些不乐,但想着他所言也确是事实,便即开解于他。



    “唉,后学这也是糊涂了,本来想着阮宫保‘以礼代理’之说,当为先见之论,或许对后学研修《仪礼》也能有所裨益,不想后学这……这管不住自己,话说多了,把宫保都牵连进来了,如今想想,还真是惭愧啊。”胡培翚想到学问之事,也不禁对自己方才的言语有些懊悔,各人眼见他求学之心真诚,一时又是笑声不断,只是这番笑声却只是尊敬,并无嘲弄之意了。



    “好啦,你那些话本也是实话,我怎么会在意呢?一会儿你且留下,我将我讲论礼学文作尽数送你一份便是。你有何不解之处,我也自可与你讲论一番。你们在内阁六部,做的都是最为繁重之事,又不能有自己的决议,这种日子,我倒是没怎么经历过,但我能感受得到,一定不好受。那我又何必再对你们那般苛刻,竟让你们在官场上不快,到了这里,却依然不快啊?”阮元对这些后学倒是一直宽和。



    “哈哈,老师昔日超迁之事,我等人人皆知。可是老师早登卿贰,又能够体谅大家为官不易,这就更让学生佩服了啊?”王引之也向阮元陪笑道,后学们都清楚阮元升迁之速,可眼见面前的阮元果然毫无盛气凌人之象,反而对各人异常亲和,凡有难处皆能相助,一时也纷纷称赞起阮元来。



    这日阮元向胡培翚讲论了不少自己论礼之事,龚自珍、俞正燮等人也纷纷取了自己文作,交于阮元品评。不过阮元这次入京,准备逗留京师的时间不长,是以只见了学生一次,便即议定于次日入朝觐见道光。相较于道光二年那次盛会,这一次显然要匆忙许多。



    很快,阮元便即得到了面见道光的机会,只是这一次带领自己前往养心殿的太监,却换成了一名全然陌生之人。听这太监自己介绍,他名字乃是王住,是负责接待军机处的奏事处总管太监。只是这王住样貌却与曹进喜全然不同,一看便是朴实木讷之人。看来只有如今的王住,才能得到道光与曹振镛的同时信任。紧接着阮元便即见到了道光,只觉年近五旬的道光,面色之上又多了几分苍老,显然张格尔之役也消耗了道光不少心力。阮元自不敢怠慢,当即将云贵仓储、边防、盐政之事一一向道光言明。



    “嗯,阮元,你在云贵这两年,云贵政事看来是大有起色啊。”道光倒是对阮元并无偏见,而是称赞阮元治滇之绩道:“如今朝廷府库尚不能充足,直省有许多事,朝廷也很为难,只能让你们自己去办,你能在云南大力整治盐政,每年盈余数万两银子,那朕对云南就放心了,朕知道你理财有方,盈余银两你想怎么用,给朕上个折子,朕就会让军机处议决。边境要任,如今正缺你这样的能臣啊。”



    “臣谢皇上称赞。”阮元也向道光答道。



    “还有王士林和陶月三这两件要案,你办得也及时。”道光也向阮元续道:“尤其是这陶月三,之前几年便在四川私传什么‘一碗水教’,戴三锡捕拿这些奸人,用了足足半年。可你这边,只用了两个月,不仅将陶月三本人捉拿归案,还将王士林这私雕玉玺的大逆也一并捕获,就凭这一件功劳,朕也应该赏你才是。”



    道光所言王士林乃是云南一名普通百姓,因偶然听闻《三国演义》中孙坚得玺故事,竟而想着效仿孙坚,私雕玉玺,很快被人发觉,阮元遂将之擒获。而搜捕王士林的过程中,阮元也发现川滇交界处另有一名叫做陶月三之人,自称自己可以在水中加入符咒,治病救人,遂集结了不少百姓,自立“一碗水教”。四川总督戴三锡一直在捕拿陶月三,却始终不见其人踪影,可经过阮元询问,发现陶月三应是在云南境内,阮元很快遣人搜捕,便即将其教众一网打尽。这两件事本身涉及人数不多,也没有酿成大乱,是以阮元上奏,亦不过如实奏报。但对于道光而言,这些行为却都是直接挑战清王朝统治的大逆之举,是以道光对于阮元捕盗之事,反而更加关心,也更为信任阮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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