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从东郊捡了只猫回来。
带去同仁堂摸过毛后才领回府来，黄白相间的纯种土猫。
我抱着它坐在后院桃花林地里，泥土沾上了我的衣裙，我正亲手把女儿红埋进土里，一坛埋在最外侧的树下，另一坛埋在桃林深处的井边。
浣碧已经二十有余了，我最近唯一的乐趣便是给浣碧找夫家。
冯七找来的画像中男子大多相貌平平，但身家清白且努力上进，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冯七此刻站在桃林边，低着头禀报浣碧的事，“殿下，陈泉塘，陈员外家的次子，去年中了乡试，是目前名册里最好的。”
我心满意足地把最后一抷土盖好，认认真真地看了冯七一会儿。
远胜于常人的身高和武功让他看起来很有安全感，于是我站了起来，裙带粘连的桃土散落，清香得出奇。
“那你呢？”我摸着猫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还是不忍心让浣碧嫁到别人家去，总归是鞭长莫及。
冯七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我只是在和他讨论桃花开了几茬。
“属下没有愿不愿，都听公主殿下的。”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冯七既然妥了，只看浣碧什么意思便好。
一时间我的心情很是愉悦，“下去吧。”
有时候人的口是心非显得分外可爱，冯七那张毫无波澜的脸险些让我放弃了把浣碧许配给他的想法。
可我让他退下的时候，他甚至忘了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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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辞来的时候天刚刚暗，他的东西很少，勉强只装了一个箱子，抬进我房间的时候菱花忍不住发问。
“公主，你说这箱子里会不会一半都是书啊？”
菱花的表情很是可喜，一张脸皱巴巴的。她从小怕读书，即使跟着我听了四海大儒的课，也只会昏昏沉沉。
唯有记账，是她为了我而学的，不仅学了，还学得很好。
“不会。”我捏了捏她的脸，软得像刚出锅的猪肘子，于是晚膳便定下了。
菱花看了眼站在院中搬花的长辞，凑在我耳边低声说:“公主，为什么啊？还有长尚书真奇怪，搬那么多花来做甚啊？”
我对菱花的紧张感到好笑，“你觉得我喜欢读书么？”
菱花摇了摇头:“公主已经读了那么多书了，又不必科考。”
“这就对了。”长辞来来回回的身影煞是好看，我暗暗决定明天一定要让人把画师都接到府里来。
“他是来哄我的，怎么会带我不喜欢的东西来呢。”
菱花的表情瞬间就了然了，很快眉头又锁了起来:“可是公主也不喜欢花啊？”
我没有再回答菱花的问题，只因我心中也没有确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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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人把晚膳都布在了房间里，顺带屏退了众人，包括菱花和浣碧。
“这是剔过骨的肘子，我请了扬州的师傅来做，很是可口。”我夹了一筷子到长辞的碗里，并没有用公筷。
长辞就坐在我旁边，从善如流般吃了，也只是吃了，没有任何反应。
我拿起手帕擦了擦手，“在我的府里，给你一巴掌也是没人会发现的。”
长辞又笑了，我深深怀疑他是不是有病。
“公主殿下，但打无妨。”
于是我真的给了他一巴掌，毫无威慑力的软绵一掌。
晚膳在一股非常诡异的氛围中吃完了，长辞没有对我生气，更没有冷脸。甚至把桌子上的菜都吃完了，我第一次知道他的食量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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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要睡了吗。”长辞脱了外衣，坐在我的床上，而这张床的主人我，正站在床边并且衣冠整齐。
“自然是了。”我睥睨着长辞，伸开了双手，因为沐浴过，说是衣冠整齐，也只是比长辞多了一层外衣罢了。
我没有其他的话，长辞也没有回应，只是站了起来，为我脱了外衣，又替我盖上被子，轻轻躺在了我旁边。
我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以为那就是幸福，就是归属。但我不傻，沉溺虚假的人永远得不到真心。
“现在躺得这么乖觉，最好是半夜别把我叫醒。”我背对着长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深深浅浅的呼吸。
“那怕是不成。”长辞的声音多了几分若有所思，“若是公主不去看，昙花怕是不开了。”
“那长辞呢？”我转过身，和长辞来了个近距离对视。
我看见他的手臂伸了过来，不松不紧地把我搂住了。“长辞也是想要公主去看的。不过在此之前，公主还是先休息为好。”
我太讨厌长辞了，因为他太了解我了。
他知道我从小便爱花，采了长家无数的花。也知道我的每一个疑问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他不爱我。
这么多年来，母后是很懂我的，常常能够识破我拙劣的话术，但她从不拆穿，因为她心里只有父皇，舍不得分出一分一厘的时间给我，哪怕只是哄哄我，骗骗我。
想得多了只会越发寂寞，于是我闭上了眼睛又转了过去。
我感觉到长辞靠了过来，紧贴着我的背，我几乎是下意识弓紧了身子。
“长辞，我给的钱还不值得你做这么多吧。”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长辞的话我听懂了。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这般的恩情，他应当拿命来还了罢？但我不是阎罗，这条命姑且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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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到快要窒息了。
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努力挣扎醒了，我看到长辞白得过分的手指正松开了我的鼻子。
他竟然把我活活憋醒，我一定要狠狠惩罚他。
只是我惩罚的话还没说出口，长辞便在床前背对着我弯下了腰:“公主，臣带您去看花。”
鬼使神差地，我爬上了长辞的背。
春夜还带着一丝凉意，长辞的背却很温暖。昙花明明就摆在院中，长辞却去了另一头。
“今夜昙花不开，只好去看桃花了。”
我听着长辞编的谎话，比我儿时还要拙劣几分，我却不忍心拆穿，期待真的太致命了。
到桃花林的路好长，要穿过假山再绕开阁楼，才勉强看到几瓣飘落的花瓣。
公主府这么大，绝大多数的原因是父皇太过宠溺我。所以长辞背了我这么久，不是我的错，更不是我的意愿。
长辞把我背到了桃林的最东边，和他的尚书府只有一墙之隔，我甚至怀疑他要丢下我逃跑。
被长辞放下后，我发现这一块的桃林并不茂密，月光有足够的发挥空间，长辞被月光照得格外秀美。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坛酒，我只知道他自顾自地跪坐在桃土上，抬头看着我，眼睛亮得不行:“臣来替公主埋一壶酒。”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昨日我刚拒了他的求娶，今日他便要替我埋酒，要来祝我喜结良缘。
这个人还真是狡猾。
我看着长辞把酒埋得很深，再一步步掩得很紧，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泥土也沾上了他的衣角，白色的袍上像是缀了一朵朵小桃花。
真好看。
我没有被月色冲昏头脑，也没有被长辞莫名其妙的行为击垮防线，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做完所有步骤，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深夜的梦只能留在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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